上次回娘家，看到阳台那盆曾被我断言“活不成”的月季枯枝，在母亲的侍弄下，竟抽出嫩绿的新叶，顶出几个糯糯的小花苞。母亲凑上前轻吹掉叶片上的灰尘，嘴里念叨着：“你看，慢慢养，总会好的嘛！”那一刻，她脸上的温柔，让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是这样一株被她耐心呵护的小苗。

记得大约8岁时，有天，父亲领了工资，全家一起去饭馆“改善生活”。到了小饭馆，哥哥妹妹们早就叽叽喳喳地点好了自己爱吃的菜。红色菜单终于传到我面前，“金玉满堂、炒什锦、大丰收……”陌生的菜名让我眼花缭乱。我拿着菜单反复掂量，不知如何选择。父亲突然大声催道：“快点儿，磨蹭啥！都等着你！”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我，我的脸“腾”地一下烧起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这时，母亲用胳膊把我揽到怀里，摸摸我头上的小揪揪，柔声说：“慢慢看，不着急。”她又轻拍父亲的手臂，递了个眼神过去，父亲便不再作声。

我定下心，把菜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凑到母亲耳边小声说：“妈，我想吃那个糖醋里脊。”母亲爽快地应了声：“好嘞！”转头就对服务员说：“劳驾，再加个糖醋里脊！”那盘糖醋里脊的滋味，我早已忘记，但母亲让我慢慢选的那份踏实和暖意，却一直刻在心里。

也许正是母亲的庇护，家里日子虽然紧巴，我却始终是“少年不知愁滋味”。一天晚上，父母在客厅小声说话，在卧房的我悄悄凑到门边，看到父亲压低声音说：“老刘家的孩子，去矿上干活，一个月挣的钱赶上我小半年了。要不，咱闺女也别念了，矿上正好还缺人，机会难得……”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等说完，母亲朝父亲一摆手，坚定地说：“不行！”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了点叹息，讲起当年她因姥爷去世，连五块钱的学费都交不起，被迫中学退学了。接着，母亲又说道：“只要能供得起孩子，我绝不让她走我的老路！”屋里沉默了一会儿，直到听见父亲轻轻地“嗯”了一声，我的心里顿时像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后来走在大学的校园里，我常常想，多亏有母亲的支持，我才能有幸感受这一路的风景。

岁月匆匆，转眼而立。眼瞅着同龄人一个个都结婚生子，我却慢了半拍。“单身”的我，时常会成为亲戚朋友们的“话题”。有一次，又是一场失败的相亲回来，我精疲力尽地甩掉高跟鞋，躺在沙发上，对着闻声走过来的母亲，带着几分赌气说：“妈，要不我随便找个人嫁了算了！”母亲挨着我坐下说：“别说这气话。妈还想你多陪我几年呢！婚姻是一辈子的事，不是赶集买东西，宁可等一等，也别将来后悔。”

母亲从不用世俗的尺子来丈量我的成长，也从不用焦虑的催促打乱我生命的节奏。

她的这份尊重，为我挡住了外界不少的纷扰。后来，当我终于遇到那个对的人，捧着他送的一大束娇艳的玫瑰回家时，母亲先是笑着看看我，又看看花，连声说：“真好看，真好看！”

如今，阳台上的那盆月季，终于开花了。一朵，两朵，粉红色的花瓣层层叠叠，像个娇美的少女。母亲拍视频给我看，她的脸上是满足的笑容。我想，生命中许多美好的事物，都需要像母亲一样用心呵护，然后耐心等待它在岁月的某个转角，嫣然绽放。

□陈莉（山东济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