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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夏至面 2025年06月19日  叶正尹

夏至的阳光总是拉得老长,像母亲手中那根永远也扯不断的面条。

小时候,每到这天,天还泛着青灰色,厨房里便传来锅铲与铁锅的轻碰声,叮叮当当,犹如一串晨露般清亮的铃音。我揉着眼睛爬起来,看见母亲的身影在灶台前晃动。她系着那条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袖子挽到手肘,露出晒成小麦色的手臂。

母亲做夏至面,有一套自己的仪式。面得是手擀的,她说机器压的面没有魂儿。天蒙蒙亮时,她就和好了面团,用湿布盖着醒在案板一角,转身去菜园里摘最新鲜的蔬菜。顶花带刺的黄瓜、红得透亮的西红柿、嫩得能掐出水的豆角,都是要赶着露水采的。回来时,她的布鞋边沿还粘着几片湿漉漉的草叶。

我趴在窗台上看她忙碌。面团在她掌下渐渐舒展,擀面杖滚过时发出“咕吱咕吱”的轻响。叠起的面皮被切成细丝,扬起的雪白面粉落在她的眉梢,宛如早生的华发。切好的面条要撒一层薄薄的玉米面,这是祖辈传下来的法子,防粘连,更添一分甜香。

配菜是要现做的。黄瓜丝切得能透光,西红柿块儿沁着蜜似的汁水,焯过水的豆角碧玉般莹润。鸡蛋在油锅里“刺啦”一声绽成金黄的云朵,香菇肉末卤在小火上“咕嘟咕嘟”冒着泡,香气如蛇般钻进每个角落。

滚水翻腾着吞下面条,母亲用长竹筷轻轻一挑,那些银丝便在锅里起舞。过凉水的面条盛进青花大碗,码上五彩的配菜,浇一勺浓卤。热气腾起来,模糊了母亲眼角细碎的纹路。

我捧着碗,指尖被烫得发红也不肯松手。面条吸溜进嘴里,弹牙的劲道中藏着麦香,卤汁的咸鲜里裹着蔬菜的清甜。母亲总在这时停下活计,倚着灶台看我狼吞虎咽。她围裙上沾着面粉,鬓角的汗珠映着晨光,却只顾往我碗里添一筷子豆角:“慢些,锅里还有……”

如今我站在异乡的厨房,学着母亲的样子擀面切菜。可同样的面粉,同样的刀,却再切不出那样匀称的银丝。窗外的日影渐渐偏西,碗里的面条终究少了什么。

夏至的白昼渐渐缩短,而思念却愈拉愈长。那碗面条的温度,从手心渗入血脉,在记忆里生根发芽。我明白,母亲擀进面里的从来不只是力道,更是经年累月的温柔;熬在卤子里的也不单是食材,而是把光阴都炖得浓稠的爱。

此刻,千里之外的灶台上,想必又腾起熟悉的白雾。母亲的身影在热气中若隐若现,她正把长长的面条抻进滚水,就像把绵长的牵挂,悄悄下进岁月的锅中。

□叶正尹(江西武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