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正尹(江西武宁)
子夜,荷塘睡了。唯余月光踮着脚尖,在荷叶边缘徘徊。
我悄然立于塘畔,见满池荷影正蘸着月色题诗。墨色倒影浮在绸缎似的水面上,被银辉勾勒出深浅不一的轮廓。新展的荷叶似铺开的宣纸,微卷的叶缘犹带狼毫提按的笔意;老叶则显出枯笔的苍劲,将整个池塘化作一方天然砚池。这叫人想起米芾拜石时的痴态,若见此景,怕是要将这池月光都认作笔墨知己。
叶心的露珠愈聚愈满,在叶心蓄成未干的墨点。晚风拂过,犹如一只无形的手,轻轻翻动这册天地间的诗集。暗香游走,竟分不清是荷的芬芳,还是月光的清冽。
银白的月华温柔地覆在荷塘之上。那些半阖的荷花,在夜色中显出几分羞怯。粉瓣轻蜷,宛如古画卷尾未及落款的留白。叶上露珠凝着隋珠光晕,偶有风过,便沿着叶脉滚动,拖曳出湿润的痕迹,恍若诗人搁笔时未干的墨渍。
水中倒影较实景更富韵味。它们随着微波轻轻摇曳,时而工笔勾勒,时而写意晕染。忽有锦鲤摆尾,将整幅水墨拦腰裁开,转瞬又自行弥合如初。
我俯身欲辨水中文字,却见自己的影子也融入这幅天然画卷。远处三两蛙鸣,为夜色添上灵动的标点;蜻蜓点水而过,留下转瞬即逝的韵脚;荷叶相触的沙沙声,恰是这首诗最本真的平仄。
此刻忽然明了周敦颐独爱莲的缘由,这满塘以月光为墨、以清波为纸的诗行,不正是“出淤泥而不染”最生动的诠释。
西沉的月轮下,塘中诗稿渐渐褪色。那些被夜露浸润的字句,终是经不起晨光的检视。一颗颗明珠坠落,带走未竟的篇章。
当晨光吻上荷尖,那些水写的诗行终将隐去。消失的何止是诗行?昨夜那池水墨,早已在晨光中潜入了我的眼底。从此看荷不是荷,是月光遗落人间的墨谱。所幸年复一年,荷塘都会重展素笺,等待月光再度题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