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老宅随记 2025年07月07日  马小龙

年前,堂妹在电话里告诉我,我家老院子的一间侧房在大风中倒塌了。我淡淡地应了一声,没有多问,心底却感觉莫名难过,碰巧因事回了趟老家,傍晚时分,我特意去看了看那座老宅。

十几年前,为了生计,我们全家从西吉山区搬到银川。那时老宅的房子翻新才不到一年,墙上贴着白瓷砖,台阶是水泥砌的,房顶上铺着整齐的红瓦,三间大瓦房显得格外气派。时隔多年,远远瞥见屋脊上那对白鸽的雕塑已经破碎,朱漆大门也褪去了颜色,只剩下斑驳的锈迹。门槛石缝里挺立着几簇枯萎的野蒿子,我蹲下身,指尖轻轻抚过一片残存的瓦砾——那年深秋,姨奶奶就是扶着这扇门,泪眼婆娑地目送我们离开。次年,姨奶奶因病去世,我却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踏进院门,夕阳斜下来。院里、屋檐上还残留着未消的积雪,冰水一滴一滴地落在屋前的水泥阶上,我的影子斜斜地映在倒塌的墙壁上。那个曾背着行囊离开的孩子,再次站在这片久违的土地上,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感伤,“近乡情更怯”的思绪油然而生。

一股风,跌落了一截枯枝。转眼望去,后院的那棵老态龙钟的榆树巍然而立,枝上挂着些“白花”,风一吹,那雪粉簌簌落了一地。虬枝伸向倒塌的屋梁,仿佛一位执拗的老妪,试图搀扶倒下的老伴。

老榆树足有两人粗,它的枝叶上已经零零散散地探出了几点嫩芽,细弱的嫩芽擎着寒霜,耷拉在残缺的院墙上。犹记得每年二三月间,正是榆树长得枝繁叶茂的时节,交错的枝丫悬挂在屋顶,像一串串铜钱,风一吹便沙沙作响。小时候,我常爬上树,扯下一把榆树籽,嚼在嘴里,甜丝丝的,带着一股清香。树皮上的沟壑里,依稀可见我儿时刻下的身高线。九岁那年刻痕最高,带着年少的倔强。花开花落,孩童已长成了意气风发的青年,老榆树仿佛仍是当年模样。

小时候淘气,二爷家的梨树枝丫伸进了自家院墙,我个子矮,怎么也爬不上去。有一年,梨树刚结果,我怂恿两个伙伴用竹竿对着梨树一顿乱敲,捡起果子尝一口,味道发涩,丢掉又换一个。大人们出来时,只见满院被啃了一两口的果子和枝叶。母亲气得拿起柳条要打人,我边跑边把责任推给伙伴,最终还是没能逃过一顿打。后来,那棵梨树因为遮挡视野被二爷砍掉了,只留下一个光秃秃的树墩,模样怪难看的。

暮色笼罩了老宅,院里枯黄的蒿草被吹得沙沙作响,那些被覆盖的土坯下,依旧藏着儿时的一些记忆:灶房的烟囱在饭点时冒出了生机;院里晒着新割的麦子,我们坐在台阶上驱赶鸟雀,母亲掏出几枚新摘的杏子,我和弟弟抢着吃,汁水顺着指缝滴在黄土地上……

远处的群山已经吞没了最后的晚霞,整个老宅也沉寂在黑夜里。童年的回忆如这残垣断壁般,连着墙上的苔藓和庭前的杂草都是被人遗忘的残痕,任凭你如何缝补粘连,再也无法复原。但那牵挂在他乡寻根游子心里的故土情结啊,时光悠长却忘不掉,山川相隔也扯不断。

□马小龙(宁夏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