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中山区的夏日,总带着几分悠闲与宁静。那是我童年时光中的一片净土,一所学校,一条小河,一段难忘的回忆。
上个世纪80年代,我在鲁中山区的一所山村小学读小学二年级。那时的学校,小而朴素,仅有三个年级。我是那所小学里的一名插班生,初来乍到,对一切都感到新奇。夏日的阳光洒在教室的窗户上,斑驳的光影在课桌上跳跃,朱老师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带着些许乡村特有的醇厚。朱老师是我们的班主任,也是我们唯一的任课老师,他教我们语文、数学,有时也教我们唱歌,还教我们体育。
学校的门前,是一条蜿蜒的泥巴路,通向不远处的小河。小河清澈见底,河底的小鱼小虾在水中嬉戏。每当天气炎热,朱老师便会带我们到河滩上上体育课。那时的体育课,没有什么体育器械,也没有复杂的规则,只有简单的体操和自由活动。体育课的哨声是银亮的,常常惊飞菜畦里的白粉蝶。那时所谓的体育场,不过是河滩延伸出的一片沙地,我们脱了塑料凉鞋往里踩,沙粒立刻从脚趾缝里钻出来,痒酥酥的,像有无数小蚂蚁在搬家,我们在沙滩上奔跑,欢笑,尽情释放着童年的活力。
河水清得能照见云彩。河滩上的沙子柔软细腻,光着脚踩在上面,感觉就像踩在云朵上一样。有时,我会捧起一把沙子,让它们从指缝间缓缓滑落,感受着那份轻盈与自由。
某天,我追着一只红蜻蜓往上游走,忽然看见河湾处蹲着个蓝影子。那裙子蓝得真稀奇,像是有人把县城百货大楼橱窗里的颜料罐子打翻了,整个夏天的蓝都泼在她身上。她转身时,裙摆扫过芦苇丛,惊起一串水珠。
“我叫娜娜。”她说话时露出颗小虎牙,县城口音像掺了蜂蜜。她手腕上戴着串玻璃珠子,阳光穿过时会在她脸上投下七彩光斑。
她告诉我她是县城实验小学的学生,读三年级,比我大一岁,她此行是来姑姑家过暑假。她的连衣裙是“六一”儿童节表演节目时学校统一买的,许多女孩子都有。我们很快发明了新游戏:把河蚌壳当碗,装沙粒做饭;用狗尾巴草编戒指,戴满十根手指就算胜利。她告诉我实验小学的楼梯七拐八拐,教室里有种叫投影仪的机器,能把孙悟空映在白墙上。
黄昏的河面浮着碎金时,朱老师的哨声顺着水流漂来。娜娜突然往我手心塞了颗水果糖。我们班排着歪歪扭扭的队伍离开时,我频频回头——那个蓝点越来越小,最后变成河面上的一片波光。后来我常盯着课桌裂缝发呆,想象那些缝隙能通往县城:从我的水泥课桌,通向那种能掀盖的、带洞的新式课桌。
四十载春秋漫过,朱老师坟前的柏树已有碗口粗。倒是那条泥巴路出息了,变成黑亮的水泥路,每天载着穿校服的孩子呼啸而过。他们再不用羡慕带锁的课桌,却也不再懂得光脚踩沙的快乐。唯有记忆里的蓝裙子永远鲜艳,像封存于琥珀的蝴蝶翅膀,在每个盛夏的午后轻轻震颤。
□葛鑫(浙江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