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我躺在门口场院的竹床上,望着满天星斗。那星星像是被人胡乱撒下的一把盐,密密麻麻地铺在深邃的天空。竹床的缝隙硌得脊背生疼,蚊虫也见缝插针,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但我却不愿挪动半分,生怕惊扰了这难得的清凉。
邻居程家的喜子比我大两岁,他总说天上的星星是仙子点的灯。前天他神秘兮兮地告诉我,今夜有流星雨,要带我去西山上看。我满心欢喜,从午后便开始盼着,连晚饭也吃得心不在焉。
“又不好好吃饭。”母亲用筷子敲我的碗沿,“魂又被勾走了?”
我慌忙扒拉完碗里的饭,丢下碗就往外跑。母亲在身后喊:“不要玩太久!”
喜子已在槐树下等我。他只穿一条裤头子,手里攥着个破旧的铁皮手电筒。见我来,他咧嘴一笑,“走!”
我们沿着田埂往西山去。月光很淡,照得秧苗泛着银光。田里的蛙声此起彼伏,像是在为我们奏乐。喜子走在前面,手电筒的光圈在泥路上跳动,惊起几只萤火虫,绿莹莹的光点四散开来。
“快看!”喜子突然停下,指着天空。一道银线划过夜幕,转瞬即逝。我还未来得及许愿,它便消失了。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流星越来越多。
我们躺在山坡的草地上,仰着脸数流星。喜子说每颗流星都是仙子的眼泪,落到人间就会变成宝石。我问他见过宝石吗,他摇摇头。
夜露渐重,草叶上的水珠沾湿了衣裳。喜子突然坐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塞给我。是个玻璃瓶,里面装着几只萤火虫。
“给你。”他说,“比星星实在。”
我捧着瓶子,看那些小虫在里头忽明忽灭。喜子的脸在微光中显得格外清晰。
山下的村庄传来几声狗吠,远远地,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回去的路上,喜子走得很快。我跟在后面,萤火虫在瓶子里撞来撞去。走到村口时,他突然转身对我说:“我明天要走了。”
“去哪?”
“城里。我舅在那边做工,说能带上我。”
我愣在原地,月光照着他的背影。
那晚之后,我再没见过喜子。他走得很突然,我也不知道他具体去了哪个城市。我常望着星空发呆,想着他是否也在某处看着同样的星星。萤火虫在瓶里没活过三天,我没有舍得丢掉那个空瓶子。
如今四十年过去,老屋早已不在,竹床也不知所踪。城里的灯光太亮,星星都躲起来了。偶尔回乡,我仍会去西山躺一会儿。草还是那么扎人,只是再没有流星雨,也没有人告诉我仙子的眼泪会变成宝石。
前日收到老家捎来的信,说程婶走了。信里附了张照片,是整理遗物时发现的——喜子站在某个工地上,身后是钢筋水泥的森林。照片已经泛黄,他脸上的笑容却清晰可见,两颗虎牙依然那么白。
我把照片对着灯光细看,突然发现他脖子上挂着个东西——是一个桃核,用红线穿着。那是我十二岁生日时送给他的。
夜风吹动窗帘,带来一丝凉意。我抬头望向窗外,竟看见一颗流星划过。这次我许了愿,却不是为了自己。
□李成林 (安徽六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