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来的时候,巷口的阿婆又开始卖伞了。她的伞不是花哨的洋伞,而是老式的油纸伞,伞面泛黄,像是被岁月浸透的宣纸。“新刷的桐油,淋不破的。”阿婆用粗糙的手指弹了弹伞面,声音沉沉的。我买了一把撑开,桐油味裹着雨水的腥气,莫名让人安心。
我举着伞走进巷子。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边缘挂成一道透明帘子。青石板路被洗得发亮,缝隙里冒出些青苔,踩上去微微打滑。伞不算大,得稍稍侧着身子,才能避开斜飘的雨丝。偶尔一阵风吹来,伞面轻轻颤动,雨珠便簌簌抖落,有几滴钻进衣领,凉得人一激灵。
巷子窄,两旁是斑驳的老墙,灰白的墙面洇出深色的水痕,化作一幅未干的水墨画。墙角摆着几盆茉莉,雨水打湿了花瓣,香气反而更浓。有的人家的木窗半掩着,窗棂上的红漆剥落了大半,露出里面发黑的木头。窗台上晾着一把湿漉漉的葱,绿得晃眼。
走到拐角,茶摊的薄荷香和凉糕的甜味被雨气洇开。我要了杯茶,看雨水从棚檐滴下,在泥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茶摊老板的儿子突然光着脚冲进雨里,布鞋提在手上,啪嗒啪嗒踩着水洼,那身影让我想起小时候,最爱在这样的雨天撒欢奔跑,溅起的泥点在裤脚绽开墨梅。
再往前走,巷子渐渐宽了,尽头是一座石桥。桥不高,拱形的,似一道弯弯的眉。有只乌篷船慢悠悠地划过,摇橹吱呀吱呀地响,船尾拖出一道长长的水痕。那桨声渐渐淡去时,另一种声响却从桥对岸浮起来,几间黑瓦老宅的门缝里,漏出评弹弦子的叮咚,三弦的震颤混着雨丝的簌簌。我站在门廊下躲雨,让人想起某个同样雨声淅沥的午后。那时外婆还在,她总说评弹声一起,雨就会停。
雨小了,天却暗下来。我收起伞,水珠溅上裤脚。巷子里已经亮起了灯,灯光在雨雾中晕开。有人骑着自行车经过,铃铛清脆地响了两声。
推门进屋时,伞面已缀满晶莹的水珠。将它斜倚在门后,伞尖在砖地上留下一圈湿润的圆。这圆渐渐缩小,而伞骨间漫开的桐油香,却将整个雨日的江南,都收存在这方寸之间。
□叶艳霞 (江西九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