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廉生在南湾,是一簇茎叶浓绿且生长旺盛的刺,我们把飞廉不叫飞廉,叫刺盖,它浑身长满棘刺,极不友好,花儿却开得无比美艳。花儿是飞廉存世的脸面,棘刺是飞廉保命的武器。
老黄牛看到一簇飞廉时,双眼放射光芒,伸出的舌头上涎水连着线。此时,黄牛的刺长在它柔软的舌头上。为了尽快到达目的地,我常抄近道,要穿过夏日的草丛,飞廉就蛰伏在众草中,感觉被尖利的棘刺扯住衣角时,低头看到一簇飞廉,刺正尖,花正繁;花丝柔软,忍不住伸手去摸,花丝没有摸着,碰在了刺上,疼得我赶紧收手,手背又被暗处的棘刺划伤,疼痛着我的刺长在心上。
心上瞬时而生的棘刺,激怒了我,真想将它连根拔起,可是我的手是诚实的,它惧怕飞廉的刺,被棘刺刺伤的手,疼痛我能忍住,可是伤口上的血我是忍不住的,止血还得用飞廉的叶子,把飞廉的叶子揉了,挤出汁水,放在伤口上,一会儿就止住了血。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飞廉的棘刺闯下的祸,它的叶子能替它解决。
飞廉不开花的时候,是一团胖乎乎的刺,我看到浑身是刺的植物心里就产生逆反,不由生厌,而每天都在山野里出入,难免会猛然遇见一簇飞廉。若是看见了它,我就远远地躲开,山野里草木繁茂,它有时候就躲在其它野草中间,冷不丁就被它的棘刺划伤了手。
飞廉的棘刺令我生厌,可是我还是禁不住喜欢它盛开时的花朵,当布满棘刺的绿色花苞开裂时,有紫色的花丝从里面伸出来,若隐若现,像极了我对一些事物的殷切希望,此刻全部聚集在那开裂的花苞之上,盯着它的花儿慢慢打开。
被飞廉刺伤后,摁住伤口,忍住疼,就专门等着飞廉把花开得旺旺的。等柔软的花丝吐出来,受过伤的手就会变得灵巧,绕过花萼上的刺,小心翼翼地去拔,让它一下一下地疼。是的,这种被飞廉的棘刺扎过之后心里应激产生的愤怒就是生在我心上的刺,它有时存留得长久,多少年后我还记得疼,有时却是稍纵即逝,看着它的花开得那么美艳动人,就原谅了它。
飞廉是菊科植物,我也惯常称它野菊花。飞廉用浑身的棘刺只为护着柔软的花儿的周全,花丝是浑身遍布棘刺的飞廉最为柔软的部分。牛喜欢吃飞廉,这种喜好一直从飞廉的幼苗持续到枯竭,我能看出牛特别喜欢吃飞廉,究竟为什么喜欢,牛不会说,我便无从揣测;而花儿的美艳我知道,花色干净、纯洁,花色纯正,花丝柔顺,那是一种天生丽质,看一眼,忍不住还想再看它一眼,看到那么多的蜂蝶纷至沓来,我就更加坚定了对飞廉花儿的喜爱。
繁花落尽时败絮骤生,何尝不是呢,我在年轻的时候,一度也跟飞廉一样浑身长满了刺,言行都是长在我身上的刺而我却毫无察觉,当我意识到自己的身上曾长满棘刺时,已然青春不再。
飞廉在花期时将花儿开得那么美艳,就是为了招引蜂蝶,让蜜蜂在花丝上咬几口,吮吸几下,它们就完成了花儿盛开一场的使命,枯败的花丝落尽时,它的种子开始长大成熟,种子的羽翼日渐丰满,似乎是一夜之间,飞廉就白了头,头颅上生出的白色冠毛,冠毛下的是种子温婉如玉,颜面似我。
夏日的花丝有多繁盛,秋日的种子就有多繁密,此时候,飞廉带着绒毛的种子都蓄势待发,只需一场秋风,它们就会在一场秋风中完成种族繁衍的使命。
秋阳下,一枚枚飞廉的种子与蒲公英的种子有着一副不分彼此的容貌,聚集在一起的种子一旦被风吹散,它们就乘风飞舞,秋风让它们实现了远足,而秋雨和露水让飞廉的种子找到了扎根繁衍的土地。
看到带着白色冠毛的飞廉种子在空中飞,飞廉这一称谓在我的心上就具象化了,我虽然不知道南湾坡地里的那些飞廉最初是从哪里飞来,也不清楚它们每年生出来的种子又被风吹到了哪里,生生不息的土地,飞廉从未缺席。
□刘汉斌(宁夏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