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7月11日,第47届世界遗产大会现场通过决议,西夏陵正式入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名录。它是公元11世纪~13世纪我国北方农牧交错地带多民族融合、多元文化交流的产物,为中华文明“多元一体”格局和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形成过程提供了特殊物证,在世界文明史上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地位。
01 对“中国”身份的强烈认同
矗立在贺兰山脚下的西夏陵,其宏大的帝陵规制与精美的建筑遗存,是历史上西夏统治者对“中国”身份强烈认同与创新诠释的见证。“西夏统治者通过‘五德终始说’构建合法性,明确宣称‘国属金德’,直接继承唐朝‘土德’的统绪。”宁夏大学教授、西夏学研究院院长彭向前认为,这绝非简单模仿,而是其主动融入华夏正统谱系的政治宣言。
陵园出土碑额篆刻“大白高国护城圣德至懿皇帝寿陵志铭”,“白高”国号正是尚白(金德之色)的体现。彭向前解释,“大白高国”的命名,是精心构建的“中国”身份符号。他们超越五代与北宋,直接接续唐朝法统,核心目的是将西夏纳入华夏正统序列,争取对其合法性的承认。
更深层的实践,体现在对儒家文化的全盘接纳。西夏仁宗时期尊孔子为“文宣帝”,大兴儒学,立太学,将儒家思想提升为国家意识形态。“西夏以‘礼’立国,按孔子区分‘中国’与‘四夷’的标准。西夏陵的礼制建筑和出土文宣帝尊号文物,正是这种文化认同的物质投射。”彭向前说,苏峪口西夏官窑及陵区出土的高品质白釉瓷器,不仅是尚白物证,其器型与用途也深刻反映了对中原礼乐文明的遵循。
西夏以河西走廊为纽带,在分裂时代架起文明交流的桥梁:丝路转口维系东西经济血脉,蕃汉共治突破华夷之辨,儒佛并蓄融合多元文化。当蒙古铁骑席卷而来,西夏多年经营已为中原、草原、西域铺就无形的融合轨道,使元朝“混一南北”得以驶向历史站台,为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巩固完成了关键性的历史铺垫。
02 空间布局中的文化融合
放眼贺兰山东麓,广阔的洪积扇上,西夏陵如同一个神秘的图腾,镌刻在苍茫大地之上。9座帝陵、271座陪葬墓、北端建筑遗址、32处防洪工程遗址,共同勾勒出一个王朝墓葬体系的完整图景。
“在具体陵园规制上,西夏陵既承袭中原传统,又大胆创新。”北方民族大学中华民族共同体学院院长、中华民族共同体研究院院长杨蕤说,西夏陵整体坐北朝南,以中轴线对称分布着阙台、神道、石像生、献殿等地表建筑,明显效仿唐宋帝陵制度。明代嘉靖《宁夏新志》亦记载其“制度仿巩县宋陵而作”。然而,最引人瞩目的突破在于陵台形制,中原陵墓常见的覆斗形封土在此被革新,西夏陵的陵台实为佛塔造型,这是佛教信仰深刻影响王权象征的直接体现。
当风沙掠过塔尖,目光从孤立的陵台转向更宏大的地理空间, 便会发现伫立于贺兰山的西夏陵,并非孤立的墓葬群,而是与西夏都城兴庆府(今银川)、贺兰山行宫共同构成宏大的“都城—陵园—行宫”三位一体格局。杨蕤教授指出:“这一大三角布局绝非偶然。兴庆府是政治经济中心,贺兰山中的行宫是皇家避暑理政之所,而西南麓的陵园则是王朝的精神象征。三者地理呼应,功能互补,展现了西夏政权对空间秩序的精妙规划。”
03 建筑元素中的文化密码
走进西夏陵遗址,每一处残垣断瓦都在诉说着文化交融的故事。其建筑元素汇聚了中原、佛教、西域回鹘等多重文明基因,形成独一无二的视觉语言。
神道两侧的石像生、巍峨的阙台、规整的献殿基址,延续了中原礼制建筑的庄重与秩序。除佛塔式陵台外,考古发现的“迦陵频伽”建筑构件尤为关键。杨蕤说,它印证了陵园建筑深受佛教文化的影响。
1986年,遗址出土了三尊泥塑人像残件,以曲发深目、高鼻梁的相貌特征,揭示了历史上西夏与西域的密切往来。“这些形象显然非党项人,极可能是活跃于西夏的回鹘僧侣或工匠的写照。”杨蕤分析,“它们与文献中回鹘僧人在西夏频繁活动的记载相呼应。”
04 人文与自然的精妙平衡
西夏陵历经近千年风雨,其选址背后蕴含的生态智慧令人叹服。“贺兰山东麓绝非随意圈定。西夏统治者和设计师对地质、水文、气候进行了缜密考量,实现了人文与自然的精妙平衡。”杨蕤指出,陵区选址于贺兰山向东突出的山前高阶地,具备多重优势:一是具备战略视野,居高临下,可俯瞰银川平原,而居住在平原的人们,向西亦能远眺陵园,兼具防御威仪与精神昭示;二是形成气候屏障,紧贴山麓,西北寒流被贺兰山体阻隔,形成山前“高温带”,为陵墓提供相对温和的小环境;三是拥有地质之利,地表遍布砾石粗砂,地基承载力强,排水性佳,避免了春季冻融危害。更关键的是,该区域地质结构稳定,历史上强震未对陵群造成毁灭性破坏。
“这片中国西北的帝王陵群,坐落于自然地理分界线贺兰山,完美诠释了古人因地制宜,扬长避短的生态智慧。”杨蕤认为,人类文化遗产在此与自然遗产深度契合,体现了人文与自然和谐统一的建筑理念,至今仍具启示意义。
记者 李尚 文 李振文 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