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从书店出来,顺道去中山公园看看。
循着喧闹声走到广场,有孩子在欢呼雀跃地喂鸽子。鸽子体态肥硕,眼神似有些呆滞,没有自由觅食的喜鹊和水鸟的眼睛那样机警轻灵。降落更是一番冒险,横冲直撞的脚刹,显得有点笨拙。
记忆中的鸽子不是这样。我的叔叔比我大十一岁,幼年的我几乎天天做他的小跟班,跟着十六七岁且淘气顽劣的他养鸽子。记忆中的那些小家伙是穿梭云际的音符,翅尖掠过气流时,连哨音都带着不羁的野趣。而眼前这些鸽子,羽毛虽有着相似的斑纹,眼神里却没了战斗的锐利,连踱步时脖颈的伸缩都透着机械感。看着鸽子从游客的手里熟络地吞下食物,我忽然想起“一个笼子在寻找一只鸟”——布拉格广场的鸽子,在卡夫卡的笔记中也曾是自由的隐喻。
人到中年,明白很多事并不能尽如人意,气节和清高在生存面前可能并不是第一坚守。天空的哨音与撒落广场上的谷物,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一面刻着少年不识愁滋味的理想主义,一面铸着中年与生活和解的现实主义。此刻落在地面的鸽羽,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重得能压弯时光的秤杆。终于懂得,不是所有高飞都叫自由,也不是所有停留都叫苟且——当鸽哨的余音在岁月里褪色,那些曾让我们愤懑的“妥协”,或许是生命在现实褶皱里找到的另一种飞翔姿态。
离开鸽群,继续漫无目的地行走。忽然看到,长椅上坐着一位老爷子,用小勺把苹果刮成果泥,喂给轮椅上的老太太吃。日影西斜,阳光变成了金色。老两口沐在这光里,如一幅从时光深处穿越而来的画。想起一个很古老的问题:爱情,是相濡以沫,还是相忘于江湖?
不知不觉转到了一条长长的夹道。两侧的杨树很粗很高,很多树干上歪歪斜斜地刻着字,大多是用稚气的刀法刻出两个名字,再用一个抽象的爱心圈起来。其中一株树干上刻着“一九九四年六·十四”,其他内容模糊不辨,大抵是一些“永远”“永恒”之类的话语,当年那个认真写下承诺的人也许正是情窦初开的青涩年纪吧?当年被他小心翼翼放在心里的人,如今是已如愿陪伴在他之侧,还是已经相忘于江湖?在这三十一年中,他是否来看过这棵树,是否来祭奠过藏在这里的青春?
接着便想起2000年的五四青年节,学校号召我们植树留下纪念,于是我在校园围墙边栽下了一株榆树,起名“怀瑾”。后来学校撤并,校园几经波折,最终变成了鸽子养殖基地。二十五年了,不知道“怀瑾”是否“已亭亭如盖矣”?
夕阳西下,阳光从树叶间隙投下,微小的尘埃在光的舞台上翻跃。
水流,花落,且听风吟。
□刘澄晏(宁夏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