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年轻的时候就白了头,驼了背,以至于刚刚退休的他,总会被认成70多岁的老头。都说父爱如山,我却总感觉父亲的爱像潺潺的溪水,灵动又轻柔,润心且绵长。
父亲一生劳碌,平凡如田间小草,岁月蹉跎,却从未消磨他骨子里的坚韧。
我写过三十年如一日坚守在农村三尺讲台上的父亲,写过为我们凑学费守在别人家门口借钱的父亲,写过为爷爷奶奶伺候吃喝拉撒养老送终的父亲。今天,我想写写养育我弟弟的父亲。
弟弟有智力障碍,伴有严重癫痫病,生活不能自理,因为长期犯病,动过三次特大手术,至今卧床不起。就是这样一个弟弟,牵绊了父母亲一生。
弟弟有梦游症,总是在深夜突然走出家门,沿着马路从村头走到村尾,父亲听到声响不敢作声,拿着手电筒默默地跟在弟弟后面,为他照亮,护他周全。好几公里的路,父亲就这样跟着,有时候弟弟还会选一处地方坐很久,父亲也就跟着坐很久,待他起身时父亲再跟着他,直到走回家。母亲给我说这些的时候,父亲和弟弟在夜幕下的身影浮现在我的脑海里,父亲弯着腰,弟弟瘸着腿,父与子没有对话,只有一前一后的脚步声,父亲的爱就像他深夜里拿着的手电筒,在漆黑中更显光亮。
弟弟三十好几了,但智力不过二三岁。父亲怕他出去惹事,总是看着他。但弟弟还是会惹事,家里三番五次地有人找上门,钥匙丢了的,扳手丢了的,钳子改锥丢了的都来我们家找父亲。父亲点头哈腰,低头道歉,好话说尽。这时,父亲的爱是卑微的无奈的,也是伟大的有力量的,因为,只有父亲能做到这样。
别人也打过弟弟,但是弟弟不会说话,总是别人来找父亲,父亲带人看病验伤,用钱赔偿。回来看弟弟时,弟弟却遍体鳞伤。父亲知道,别人不招惹弟弟,弟弟根本不会动手,甚至不会和人说话,可是父亲只是隐忍。这样几十年间,父亲不知道来来回回给人道过多少歉,赔过多少钱,说过多少好话,流过多少眼泪。他总说,没办法,自己身上的肉,自己疼惜。
弟弟的腿折了,去医院动手术,从手术室推出来的时候父亲哭了,他对着病床上的弟弟说:“你的难咋这么大?这样也好,睡在床上我伺候,不出去惹事,我心安,就是你要受疼痛。”父亲每天给弟弟洗脸刮胡子,接屎接尿,每周洗澡剪指甲换洗衣服,从不大声吼弟弟。倒是弟弟在床上躺得久了生出脾气来,时常还给父亲脸色看。父亲没有抱怨过,还笑着对我们说:“我的娃一点也不瓜(傻),啥都知道呢,床上躺得烦了,还知道给我使性子的。”
父亲有苦难言、苦中作乐,他的爱我写不尽、写不深、写不透,像被艰辛生活磨成的老茧越磨越厚,却从不剥落。那些咽进肚里的苦涩,那些隐在笑容背后的疲惫,亦如田间被风雨压弯的稻穗,即使沉重也把饱满的希望举向阳光、举向儿女。这份深沉如渊、辽阔似海的爱,任凭我用尽所有笔墨,也描摹不出万分之一的厚重与温度。
□马小梅(宁夏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