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盛夏凌晨五点的贺兰山吗？贺兰山在我的窗框里醒来。醒来的时候，它被灰蓝色的烟霞笼罩，更远的地方像水墨画，浅浅几笔，抹出山的边缘，而朝霞已经在山的上空显出鲤鱼尾的轻俏红色。

晴朗的夏日里，你注意过上午十点的贺兰山吗？群青色的天空下，成片成片的绿树，高低错落的房屋，一些红色的、橙色的屋顶。这时候贺兰山退隐成起起伏伏淡青色的影子，像个慈父，甘心做这个城市最好的衬布，衬出这个时刻的城市，格外清晰鲜亮和明媚，衬得万物容光焕发宛如新生。

晚上八点，暮色渐至，城市的鲜丽渐渐黯淡，贺兰山的轮廓越来越清晰。青蓝色由深到浅一层一层向山脚处晕染，真有种“暮霭沉沉楚天阔”的味道。太阳沉入山后，绯红色的余晖将贺兰山的边缘勾勒得越发清晰，每一个起伏转折，每一个山尖，每一处凹陷，都坦坦荡荡大大方方地呈现在眼前。在越来越深的暮色中，贺兰山让人感觉格外踏实、有分量，一种安全感油然而生。

夜已深，城市灯光闪耀如璀璨群星，贺兰山墩墩实实地暗下去，暗成一道屏障，抱万家灯火于怀中。无论是怀远夜市的喧嚣，还是老巷子里的安静，无一不被他所包容。这个城市放心地依靠着它，岁月的河流静悄悄地在它身边流淌，人世间的日日夜夜、悲欢离合它一一见证。

每个黎明，有多少人在它的注视下醒来，在车流滚滚中瞥见它的身影；每个黄昏，又有多少人看着夕阳中的贺兰山倦鸟归巢呢。黄昏时的贺兰山，云和夕阳之美，难以言说。我曾在一大片晚霞中看到一小片青色的云，像一个骑马的人，谁人策马云中过？在览山看日落时，若没有贺兰山和山上的云，日落也会逊色几分；在阅海观湖时，若没有贺兰山，湖光山色只剩下单调的湖。我羡慕那些夜晚爬上贺兰山的人，在黑夜中触摸山的肌理，我羡慕那些在凌晨登上顶峰的人，看红日跳出地平线，侧耳倾听山的呼吸。我羡慕深入贺兰山腹地的人，看见奇花异草，看见奔跑警惕的动物。可是，依旧还是很满足，每天，都可以看到贺兰山，它是我窗框里永久的风景画。风来的时候，它给挡着，云起的时候，它给托着，下雨的时候，它就隐身了，让我更安静地听雨的声音。

而且，我总觉得，从我窗户看去的方向，就是父亲在的地方。他长眠在那里，已经三十八年了。三十八年的日与夜，父亲与山为伴，朝见日出夜听风声，日日夜夜守望着他的家乡。每年扫墓，我站在山上，总要环顾四望。山也在变啊，沧海桑田的每一个瞬间都在它身上留下痕迹。往年的陡坡今年已平，洪水在曾经平坦的山道上冲刷出深浅不一的沟壑。山总是沉默的，或者是身边的世界已经太喧嚣了，它用沉默守护着在它怀中沉睡的灵魂。阿来的《云中记》中阿巴说，让道路笔直，让灵魂清净。贺兰山是懂这些的，可是山上的风真大啊，吹得人眼睛疼，要流泪。

站在窗前，喝一杯水，看晴空万里，山色青黛。贺兰山在午后四点的日光里，蒸发着微波般的暑气。山上的白云飘浮着，不断变幻着形状。白云苍狗，人生如是。

□田丰芳（宁夏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