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淡淡,和风习习,思念如潺潺流水,不经意间,流淌了满屋。
窗花,被岁月消磨得褪失了本色,窗棂在月光下尽显拙雅。夜色吞没了旷野,吞没了山村,吞没了一院卧在山崖下的黄土窑。鸡儿早已上了窝架,狗儿在屋檐下捂着鼻子假寐,山村里静谧地闪烁着几柱亮光。
窑洞黝黑,灯光暗淡,她盘坐炕头,棉袄披在肩上,膝上放着一双纳了一半的鞋垫,一只小花猫偎依在她的身旁。她满是褶皱的手里捏着针、捻着线,颤抖着在鞋垫上绣着一只戏水的鸳鸯。那皲裂的手指按在那栩栩如生的鸳鸯上显得极不协调。
一个人的夜,凄凉、孤独。她孤独了半世,伴随她半世的只有那永远纳不完的鞋垫。
山间一条路,弯弯曲曲地通向山的那头,儿女从小路走出了大山,当家的从那条路入住到另一家,她的思绪也顺着这条路飘得越来越远。
墙上的相框里,一个中年男人微笑着痴痴地看着她。这是一张多么熟悉亲切又多么陌生的脸。她在心里曾无数次地默默轻念过他的名字,无数次地向上天祈求让这张脸平安归来。可这张脸留下的却是长长的记忆,绵绵的思念……
和这幅相框挂在一起的是一张色彩艳丽的合影照,那女孩娇艳妩媚,那男孩伟岸俊俏,两人靠得很近,甜甜地嬉笑着。她望着照片,脑海里浮现出女孩扎小辫的样子,还有男孩顽皮的神态,可女孩和男孩都远远地走出了大山。
山的那边有什么,她怎么也想不出,但能感觉到山的那边有一股强大的引力,吸引了当家的,吸引了女儿,也吸引了儿子。当家的是拉着一车山杏走出去的,几年后,当家的给儿女赚回了学费、给家里赚回了新窑,而当家的自己也在山那边赚到了新家。儿女背着书包走出了大山,学成后留在了山的那边,只有她伴着儿女留下的照片,伴着大山安静地纳着鞋垫。
蜗居山间的鸟不知宇宙洪荒,她没有出过山,也不想山那边的事,但她明白:翅膀硬了需要飞翔,犊子大了就得离窝,山那边肯定能看到一整个天。
寂寞中她摸索着纳着鞋垫,她已经纳了许多双鞋垫,还要纳多少,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静静地、一针一线地纳好每一双鞋垫。
山里的鞋垫讲究多,她的鞋垫不纳梅兰竹菊、不纳青山绿水,那诸多的鞋垫上鲜活地跃着一对对戏水的鸳鸯,一只只回飞的家燕,还有一个她一直压在心底的期盼……
年轻时当家的也像儿子一样伟岸俊俏,自己也像女儿一样娇艳妩媚,那时的日子美哦,当家的对自己好哦……至今想起,她脸上还会隐约有淡淡的红晕,有时竟会笑出声来。
屋外一片漆黑,屋内灯火点点。她的身子在灯火的照耀下,拉出了长长的影子,她的思绪也飘得很远……当家的会回来陪自己进这片黄土吗?
透过窗户,没有月、没有星,没有雪、没有风;环视屋内,一盏灯、一盘炕、一个人。她静静地纳着那永远也纳不完的鞋垫。
□曹秀宏 (宁夏盐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