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厨房里的节气 2025年08月26日  黎月香

灶台上的老黄历,父亲晨起时总要翻过一页,今日停在处暑。但母亲从不需要看它。她说,日子是闻出来的,是听出来的,是手指摸出来的。

天蒙蒙亮,她掀开粗陶坛盖,指尖在沿口轻轻一刮,沾了层薄薄的水汽,凑近鼻尖嗅了嗅。“苦瓜该封坛了。”她自言自语。处暑前的苦瓜腌得急,要用冰糖和米醋逼出它的涩;处暑后的苦瓜得慢慢来,如同哄孩子睡觉般,一层粗盐一层紫苏,压上河边捡来的鹅卵石。坛子深处传来“咕嘟”声,像是夏天的尾声。

处暑是物候的转音,连食物的脾性也跟着变了。梁上挂着的玉米须悄悄蜷起了边。这些金黄色的穗子,大暑时还支棱着,能碰到偷嘴麻雀的翅膀。玉米粒在锅里“噼啪”炸开的刹那,梁上另一穗玉米须应声落下。母亲踩着板凳摘下一穗,搓出几粒放进铁锅,爆米花的香气立刻惊醒了灶灰里打盹的狸花猫。

菜刀在案板上的声音变得沉闷了。处暑的鸭子肥,刀刃落下是闷闷的“咚”,不像剁冬瓜时的“嚓嚓”。三婶送来半只自家塘里养的麻鸭,母亲剁块时特意留下完整的鸭掌。她剁鸭时总微微侧着头,花白的鬓发从耳后滑落也顾不上捋。刀起刀落间,围裙上晒干的葱花碎跟着轻轻颤动,那是烙饼时沾上的。

“鸭掌胶质厚,焖着最入味。”她说着,把泛着油光的鸭掌放进砂锅里。蒸汽从锅边漫出来,带着老姜和紫苏的辛香,在窗玻璃上凝成水珠,划出一道道水痕。

碗柜最里侧的白瓷钵,终于取代了糖蒜坛子的位置。处暑前吃剩的糖蒜汁不能浪费,母亲用它泡上嫩藕,撒一把晒干的紫苏末。我偷尝时被酸得眯起眼,她却笑:“等秋分下粥,酸味就变甜了。”黄昏的光线斜斜地照进来,映得钵沿的蓝花纹忽明忽暗,像条游动的鱼。

暮色渐浓时,母亲从灶膛里扒出个黑陶罐。那是她用余温煨的绿豆百合,罐底还沉着几粒冰糖。她舀一勺递给我:“尝尝,暑气退没退?”甜汤滑过喉咙的刹那,忽然明白,母亲总比黄历更懂时节。

□黎月香(江西武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