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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居一日 2025年09月09日  司润和

车子在黄土路上晃悠,颠得人坐不稳。拐过第七个弯,朋友突然拍了拍我:“看,前面就是云驿。”

几间灰瓦房从半山腰探出头,炊烟细细的,慢慢融进云里。都入秋了,这山倒还挺热闹。枫树叶子红得扎眼,银杏黄得晃眼,就剩柞树还硬撑着满树的绿,像是舍不得和秋天道别。

村口的石阶被磨得光滑,太阳晒着有点温温的。一位老婆婆坐在门槛上,腿上搁着竹筛,正低头挑拣药材。听见动静,她抬头看了看我们,眼角的皱纹慢慢舒展开。

“进来喝碗茶吧?”她也没等我们回话,就转身推开了木门。木门吱呀一声,倒像是老熟人打招呼。

茶是山里采的,用粗瓷碗装着,颜色清亮。刚喝有点苦,过了一会儿嘴里却泛出甜味。她轻声说:“都是山给的。摘的时候要记得道个谢。”

陈婆婆七十三了,在山上住了一辈子。下午她带我去巡山,布鞋踩在落叶上沙沙响。我跟在后面,没走多远就有点喘。她时不时停下来,指给我看:“这是七叶一枝花,治咳嗽管用。”“那是石斛,可珍贵了,采的时候要留一些,不能摘光。”

山雨说来就来,哗啦啦打在树叶上。我们躲在山岩下面,陈婆婆却不慌不忙地掏出粗布帕子,笑了笑:“急什么?雨是客,我们也是客。”果然,没多久雨就小了。山里起了一层雾,带着青草和泥土的味道,闻着特别舒服。

“奶奶——”远处有人喊。是她孙子山子找来了。小伙子十六岁,皮肤黑黑的,眼睛很亮。“就知道您在这儿!”他咧嘴笑。

天快黑时,山子生火做饭。柴火在灶里噼啪响,照得他脸红红的。陈婆婆坐在灶前,慢慢说着以前的事:饥荒年头山果救过人命,大雪封山时他爷爷冒险出去换粮。“人靠山活着,也得懂得护着山。”她轻声说。

晚上我睡在客房里,窗户支开一半,星星好像特别近。忽然听见笛声,悠扬婉转。我披衣起身,看见山子坐在石磨上吹笛子。

“跟山学的。”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晚上听风吹竹林,听泉水敲石头……听着听着,就会了。”

我站在窗前,忽然明白了。那些古道上走过的脚步声从来就没消失过,它们变成了山风,变成了流水。

早上要走的时候,陈婆婆塞给我一包野茶:“渴的时候泡一碗,就是山的味道。”车开远了,我回头望去,炊烟和晨雾已经融在一起,分不清了。

茶叶在杯子里慢慢舒展,恍惚间,好像又看到了秦岭的云雾,在碗里轻轻荡漾。

□司润和 (陕西韩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