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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珠里的光 ——致我的启蒙老师 2025年09月10日  邢凯

又到桂子飘香的九月,校园电子屏早早滚动起“教师节快乐”的字样。我望着那行熟悉的字,像小时候那样在心里默默念了许多遍,依旧没能轻易出声。三十多年光阴流转,我竟成了当年最害怕成为的人——站在讲台上,被几十双眼睛静静注视的人。

每当上课铃声响起,看着台下一张张带着怯意的脸庞,我总会想起我的启蒙老师林美爱,想起那个被同学唤作“不应名”的自己,想起那间低矮却始终明亮的乡村教室。

上小学一年级时,我几乎不怎么说话。父母忙着下地干活,常把我独自锁在院子里,院子里的鸡鸭成了我仅有的玩伴。走进学校后,突然多了许多喧闹的声音和陌生的脸庞,我便愈发沉默了。每次老师点名,我都张不开嘴,喉咙像被细细的线缝住一般,只能憋出微弱的气音。名字被点到第三次时,同学们的哄笑声此起彼伏,“不应名”这个外号,从此像一块湿泥巴似的,牢牢粘在了我身上。运动会、朗诵比赛、歌咏比赛,无论什么集体活动,我都一概找借口请假。母亲常常摸着我的头叹气:“不去就不去吧,反正你胆子小。”只有林老师,从没有默认我的“退缩”。

那天早晨,校园的广播通知要从一年级选两名同学参加全乡“讲故事比赛”。我照例把脑袋埋进臂弯里,心里一遍遍默念:别选我,千万别选我。可林老师偏偏点了我的名字。我瞬间慌得快要哭出来,下课铃一响,就攥着衣角冲进办公室,小声求她换个人选。林老师没有批评我,只是从抽屉里摸出两颗玻璃珠——一颗湛蓝如溪,一颗金黄似阳。林老师轻轻放在我掌心说:“它们白天会吸光,到了夜里就会发光。你把故事讲给它们听,它们就会替你照亮胆子。”她的掌心带着粉笔灰的味道,粗糙却格外温暖。我紧紧攥着玻璃珠回了家,夜里真的把它们放在枕边,对着两颗微微泛光的珠子,结结巴巴地背下了《小马过河》的故事。

比赛那天,全乡的孩子都挤在文化站的小礼堂里,台下黑压压一片,我的膝盖抖得像筛糠。林老师蹲下身,把我松开的鞋带重新系好,又将那两颗玻璃珠塞进我手心:“它们替我陪着你。”她轻轻拍了拍我的肩,顺势一推,我便被舞台上的灯光稳稳“接住”。故事讲到一半,我还是忘词了。礼堂里静得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我慌忙抬眼搜寻,看见林老师站在最后一排,双手高高举起,比出划水的动作——那是故事里小马蹚过小河的姿势。我跟着她的节拍,一句一句把忘记的内容“捞”了回来。当掌声像潮水般涌来的时候,我第一眼就望向林老师,她的笑容,比掌心的玻璃珠还要明亮。

从那以后,我话依旧不算多,却不再害怕开口。林老师还让我当“小老师”,每天早读课领着大家读拼音;她把我的作文抄在大红纸上,贴在教室后面的墙上;她会在我的作业本里夹上小纸条,上面写着:“今天看见你在操场笑了,真好。”一张张纸条像一片片轻盈的羽毛,慢慢把我从自卑的井底托了上来。

升到三年级时,林老师要调去别的学校了。临走那天,她把我叫到办公室,从纸盒里倒出一大把玻璃珠说:“你长大了,以后不用我陪着也能做好很多事啦。要是有一天你也站上讲台,记得把这份光传下去。”

十八年后,我真的站在了讲台上。第一节课,面对台下同样带着怯意的孩子,我把手伸进口袋,摸出两颗早已磨花的玻璃珠——一颗湛蓝,一颗金黄。我把玻璃珠放在掌心,对孩子们说:“它们白天会吸光,到了夜里就会发光……”话还没说完,眼眶就先热了。

如今,我还珍藏着玻璃珠。每逢教师节,我都会把它们轻轻撒在书桌上,听着珠子叮当滚落的声音,那是岁月深处传来的清脆回应——原来,被老师点亮的光,真的会一代又一代传下去。林老师,您听,今天校园里的风铃声中,藏着我当年没能当面说出口的那句祝福:老师,节日快乐!

□邢凯 (海南乐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