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节老家的村子有许多果树,梨树、杏树、柿树、枣树、李树、桃树。春来时,整个村子被花海淹没,白的梨花、粉的杏花、嫩黄的柿花,层层叠叠。
其中,柿树则分灯笼柿和磨盘柿,一个玲珑剔透,一个厚重敦实。最特别的是那种被称作“软枣”的袖珍柿子,只有指甲盖大小,挂在枝头像一串串迷你灯笼。我问姥爷:“不能吃还种它干啥?”姥爷正给梨树嫁接,头也不抬地说:“傻闺女,它是树母哩。”他手里那把嫁接刀闪着银光,将软枣的枝条削成斜口,再插入棠梨的砧木上,用麻绳细细捆扎。“没了它,哪来的灯笼柿、磨盘柿?”我这才明白,这看似无用的软枣,竟是整座果园的根基。
那时的果树,过着真正的“自然生活”。没有催熟剂,没有增长剂,果实的生长全凭天意。下雨就喝水,出太阳就晒太阳,长得瘪小也得将就着成熟。姥姥常说:“果树和人一样,都得学着吃苦。”于是我们学会了欣赏那些歪嘴的桃、斑驳的梨、瘦小的杏,它们或许不完美,却有着最真实的滋味。
姥姥教我的“烘柿子”,堪称乡村智慧的精髓。她先在筐底铺层干稻草,摆上青柿子,再埋进两个梨子,最后盖上粗布。“让它们说说话。”姥姥神秘地眨眨眼。果然,两天后揭开布,柿子竟都软了,捏上去像装满了甜水的袋子。后来才知道,这是乙烯的神奇作用,可姥姥偏说:“一物降一物嘛。”
这项技艺很快被我举一反三。生梨里放柿子,生山楂里放苹果,生苹果筐里藏颗梨子。不同的组合会产生不同的效果:梨子能让柿子快些甜,苹果能让山楂早点儿红。这些果实像在玩换装游戏,今天当催熟别人的“间谍”,明天又变成被催熟的“目标”。
最有意思的是看果实们“吵架”。混放的水果会悄悄改变彼此,仿佛在竹筐这个密闭剧场里上演着一出出戏剧。有时梨子赢了,柿子提前缴械投降;有时苹果败北,反被山楂带偏了节奏。姥爷笑着说:“这就像过日子,互相让让,就都好了。”
在超市的水果区买了些水果,我又在梨子袋里装进两颗柿子,在苹果堆里塞进几粒山楂。忽然想起姥姥的话:“果实和人一样,凑在一块儿才能成熟。”第三天打开,香气扑鼻而来——梨子更甜了,柿子软得恰到好处,苹果染上了山楂的红晕。它们终于完成了一场迟到的对话。
窗外的城市霓虹闪烁,我却想起老家的果园。那些果树现在应该挂满了果,不知道还有没有人用土法催熟?表弟微信说如今都用电催熟器了,插电一晚,青果变红。速度快了,可表弟抱怨说果味淡了:“不如姥姥烘的柿子甜。”
是啊,有些东西注定无法被科技替代。就像姥姥的“烘柿子”,烘的不仅是果实,更是时光。那些藏在竹筐里的秘密,那些果实在黑暗中交换的甜蜜私语,那些用最朴素的方式达成的和解与成长,这才是生活最本真的味道。
□王小梅 (重庆万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