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秋天,我总要到郊区去寻栾树。此时节,栾树已褪去了明黄的小花,结成了一串串小果,三棱形的果子又聚成了灯笼状,由绯红渐次染成赭色,再凝成了古铜金三色,相互辉映于树冠,宛如打翻的调色盘。我立在树下,仰看这万千“灯笼”在秋阳中摇曳,恍若整棵树都发出了光芒。
挑选栾枝是个独具眼光的活儿。我拿起剪刀,咔嚓一声,这仿佛是栾树在秋天里特有的絮语。正如汪曾祺所言:“栾树开花,一城皆黄;结果,一城皆红。”出自植物志的记载,经先生妙笔点化,栾树被赋予了秋日里独有的风姿。
我将栾枝带回工作室,插入花瓶中。渐渐地,它们便风干成一种岁月留下的复古色。插花时,我取了三两枝线条感各异的栾果,再配上芦苇和干莲蓬,插出了一种“秋已深,冬未至”的意境。
客人们因平日里少见栾枝,大多叫不出它的名字。“这是什么?线条感优美,果实又像小灯笼!”我便从容地跟大家介绍道:这是栾树。《周礼》云:天子树松,诸侯柏,大夫栾,士杨。可见地位尊贵。民间称它“摇钱树”,更有一则动人传说:昔有书生夜读无灯,栾果自明,照亮书卷,助他高中金榜。
曾有一位对栾树独有情怀的都市白领,当她第一次看见我插的中式风格的栾树作品,凝视很久,泪水盈眶,“在城市里,好久都没注意过秋天了。”她请我创作一件大型栾树作品,放在她家的客厅里。她说每天回家看到这些“小灯笼”,就想起童年乡下的秋天。
栾树的确懂得与人亲近。它春发新叶,夏绽金花,秋结红果,冬挂褐荚。史铁生在《我与地坛》里写道:“栾树的花开了,金黄金黄的,洒了一地。”他更欣赏栾果,“那些小灯笼似的果实,在秋风里摇着,像是无数个小铃铛。”这朴实的话语中,藏着史铁生对生命最本真的凝视。
这几年我也对栾树情有独钟,逐渐与它成为“秋日挚友”。栾树最奇妙的地方是花和果同在一个树冠共生共存。梢头黄花开得正艳,枝间红果已结成。这不正如我们的人生吗?一边收获,一边绽放;一边告别,一边迎接。
在每一场秋雨过后,栾树下落满了无数“小灯笼”,它的每片果荚都包裹着黑籽。当我再到栾树林时,人们举着手机纷纷拍照留念,我忽而感慨:我们是否太过依赖照片留存美好,却忘了停下来用心好好感受它?
这座城市有千万盏灯,而栾树,是秋天为我们举起的灯。
□蓝飞燕(广东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