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以前大概很流行抽水烟。汪曾祺当年在云南教书时写过一篇散文《老鲁》。文末提到一句话“到云南来，有钱没钱，带两样东西回去。有钱的，带斗鸡。云南出斗鸡。没钱，带个水烟筒——高射炮！”

水烟我知道，我奶奶就抽过。一个一尺长的烟锅子（形状类似烟斗），黄咖色的烟丝放到烟斗里（烟斗下有水），就着一盏煤油灯点燃烟丝。用嘴在另一头一吸，烟锅就发出一串咕噜噜的水声。据说这样抽烟对身体危害相对小，因为烟燃烧后要经过水的过滤，然后才被吸入肺腑。印象里我奶奶抽水烟时几乎闻不到什么烟味。倒是煤油灯的烟很大，给人一种烟熏火燎之感。

我奶奶怎么会抽起水烟呢？而且一抽多年，以至成瘾。母亲说，一开始她也不理解，有时还在心里埋怨奶奶，烟熏火燎的，又费煤油，有那工夫还不如在炕上躺展了睡会呢。这种不理解一直持续到奶奶过世。

2001年，不到六十岁的父亲意外离世，母亲遭遇了人生第一次重创。此后将近十年，母亲的眼泪没有干过。十年后的一天，母亲突然说，现在才明白你奶奶那时候为什么抽水烟了。又说，没见过世上还有比你奶奶更命苦的女人了。说到这儿不说了，我们也都一时沉默起来。是啊，少年丧母，青年丧夫，中年丧子，老年再丧子，人生所有的劫难，奶奶都没能躲过去。可她还得活着，怎么活呢？一个亲戚说，她姨娘，你心里急了，就抽口水烟吧，慢慢日子就熬过去了。就这样，奶奶抽起了水烟。母亲长叹一声说，日子难熬啊，事情到谁头上谁知道。

我奶奶的水烟是早也抽，晚也抽，高兴了抽，不高兴了更要抽。就这样一直抽到七十岁。有次感冒了咳嗽不止，还要抽水烟，父亲就不高兴，劝她戒烟。我奶奶是个要强的人，当场就宣布，不抽就不抽了，戒个烟么，多大的事！此后，真就一口水烟再未抽过。

不过我奶奶抽水烟跟人家云南人比起来，那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了。我第一次见云南人抽水烟，是在昆明上中专的时候。感冒了，去学校附近一个乡医院看病。进了诊室，一个男大夫，黑黑粗粗的，也没穿白大褂，靠在椅子上，双手端着一个大竹筒正呼噜噜呼噜噜地“腾云驾雾”呢。那竹筒足有一个成年男人胳膊粗，约一米长，真可谓是“高射炮”。有人来，就把那“高射炮”顺手往墙边一立，待“望闻问切”结束。再端起“高射炮”继续呼噜。

汪先生在云南教书时是1945年。我上学那会是1990年。我们当年的学校至今还在，只不过由中专学校变成了专科学院。当初教我们的许多老师都退休了。那个乡医院不知道还在不在？曾经给我看过病抽水烟的男大夫，想来也该是七八十岁的老头了，不知道他还抽水烟不？三十年蹉跎，仿佛只是抽了一顿烟的工夫。回首，我们已中年。

□杜会玲（宁夏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