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春三月，天气逐渐煦和，斑鸠叫得欢勤，外婆的神情也是欢欢喜喜的。她会挑一个晴朗的天气，从密封的坛子里取出隔年晒干的黄豆，酿制心爱的酱豆。

上了年纪的人爱吃软烂的食物，酱豆恰恰能满足外婆的味蕾，况且一颗颗饱满的豆粒都是她辛苦劳作的成果，酿豆于她而言是很严肃的事，不能有任何马虎。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只要黄豆酿好出坛，外婆就会笑呵呵的在第一时间里把酱豆一小碗一小碗地分给左邻右舍们品尝。大伙儿聚在一起，一边就着米粥一边吃豆，醇香的酿豆在唇齿之间慢慢浸入喉咙，味蕾变得丰富充盈，精神也能振作不少。

外婆是村子里酿豆的好手。她酿豆从不发酵，而是将豆粒洗干净，凉水浸泡一晚再用温火煮烂。等煮熟的黄豆冷却后，添加一点儿酒曲，静放半天，再把黄豆倒入锅中，加水加盐，加花椒生姜辣椒等调料，再次煮炖。软烂的酿豆出锅冷却，封坛三天后就可以随吃随取。外婆酿豆有秘诀，浸泡黄豆的水取自院子里的一口老井，而非自来水。井水清甜甘冽，夏天常用来冰镇西瓜葡萄，拿井水浸泡黄豆，黄豆注入井水的清甜，味道自然特别。外婆不吝分享自己的秘诀。以后，邻居们便时常提着水桶过来盛舀井里的水，带回家酿豆。那段时间，村里酿豆的香味飘散于房前屋后林间，经久不散，想来令人难忘。

是啊，农村里，这样明媚和煦的春光里，不酿黄豆春天就过得不完整啊。热气腾腾的饭桌上缺失一碗酿豆，真会缺憾一个春季。黄豆具有多种营养价值，吃法做法也多样，但唯有酿豆，才能让人知道老一辈人生存的不易。在那个鸡蛋肉类匮乏的年代，能吃上一顿腌制的酱豆，不需花钱就能给予身体蛋白质的补充，谁都会对一颗颗豆粒对土地心存感激。

外婆说，一个人一辈子要多吃豆，从古至今的人都吃豆，不是好东西先人们肯定不会种的。她喜欢用最朴素的话讲最实在的道理。外婆酿的黄豆，我都当作宝贝保存于冰箱，作为难得的下饭佐菜。长大后，我也学会了酿豆，虽然滋味稍逊，但心诚则灵，相信有一天我的酿豆技艺能赶上外婆。

春四月杏花绽放的时候，当我捋起袖子在院子里浸泡黄豆，心里又想起了外婆。外婆已于前几年去世，享年九十有三。清明祭扫时，我去她的坟前献花，不忘盛上一碗醇香的酿豆。人如树木，总有衰朽的一天，生离死别，是世间最无可奈何的事。微风轻轻拂过，墓园静谧无声而花草有情，我恍惚看到外婆正慈祥地对着我微笑……

□闻琴（江苏靖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