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生成熟时
版次:8 来源:银川晚报 2023年06月30日
有人说幸运的孩子,用童年来疗愈一生;不幸运的,用一生疗愈童年。我的饮食志里有一种馋,源自于匮乏。
村里的第一台电视机出现在春伯家。晚饭后,村里的人都挤到春伯家,站在客厅的门口,人人像被催眠似的,直楞楞地盯着荧幕。
木制的双门向左右打开,黑暗的盒子慢慢变亮,栩栩的影像在墨色里成形。打开电视,安静的乡村变热闹了,有时唱歌仔戏,王宝钏以七字调泣诉命运;有时布袋戏偶在掌中转,一道道金光闪耀。
春伯家田地多,收成也多。农村的工作是劳力密集产业,下田耕作不分男女老幼。花生成熟时,大孩子下田帮忙挽涂豆;采收后的花生就晒在庭院,晒干后剥壳再分级分装。放学后,小孩子聚在春伯家,围着大竹箩帮忙剥花生。
做过日光浴的花生,放在耳边摇一摇,会发出“囉囉”的声音,像打招呼的轻快。我和堂弟用大拇指和食指往葫芦般的外壳一捏,只听到“啪”的声响,就裂开嘴微笑。剥开坚硬的麻房子,里面住着粉白的涂豆仁,淡淡的香,逸出清甜。我总是偷偷地吞了口水。
春婶走了过来,低头看了看说:“这些大颗的要捡起来。”食指般大小的花生,个头圆润饱满,被挑选出来,放入铝锅。望着锅子,我在白日梦里吃着新晒干的花生,水分犹被锁在红皮底下,香甜有劲。这些是极品,春婶准备拿去卖。花生中的极品,就像是天上的仙桃。
第二次被捡选出来是珠珍般的花生。“小孩子家眼睛亮,看得清楚。”春婶出现在身后,以猫的安静与灵敏,盯着我们。春婶会读心术,她知道必须时时盯着,防止我们忍不住的口水。
如果计算机会选花生,小孩的脑袋瓜就以单纯的0与1运转,接受指令,剥壳捡选。完成工作后,我们不急着回家,像通过试炼的猎人等待接受赏赐。
春婶优雅地抓起一把花生米,大方地放到小手。等不及回到家,我胡乱地一把塞进嘴巴,掌心里的花生宛如绿豆,又瘦又干。那一瞬间,满溢的期待化成淡淡的咸,吞了吞口水,没让失望的眼泪掉下来。
落土时,八字命。有人生来富贵命,有人长在黑夜里,而阳光永远照在大地,宇宙自有它的真理,无需埋怨。
好事总有一天会发生。这天父亲在黑锅鼎铺上一层厚厚的盐巴,宛若为花生准备的雪白床褥。父亲轻轻地翻动手中的煎铲,小火翻炒,精心呵护花生的娇嫩。
我等在一旁。时间被缓缓推动,慢慢地,雪白的盐黑了,花生熟了。父亲抓了几颗又大又圆的花生放在我的手心。好烫啊!我快速地翻转舌头,告诉父亲,好香啊,我还要。
父亲总说:“你想要吃天上的仙桃,就必须自己去摘。”这番家训用来激励孩子努力向上。富庶的年代,花生产品怎么数都数不完了,花生成熟时,我依然馋食着仙桃般的香甜。
□王贞虎 (重庆万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