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了，翠绿里便有了绚烂，土地不再是一望无际的深褐。消隐了一年的花朵，灼灼而亮，掩了土地的泪水，绘上了彩妆。

我偷了颜料，想把淡白的记忆，也画成彩色，里面缀满了牵牛花。

儿时的小院里，母亲辟了块花地，地里栽种最多的是牵牛花。我以为花香能把牛牵回来，总是喜欢鼻尖凑近花瓣，细闻，却是素淡的，不似翠绿的叶，有种青味。

母亲称牵牛花为喇叭花，花形很像乡间吹奏的喇叭。只不过喇叭奏出了人间清欢，而喇叭花绽放的是世间美好。

我喜欢称它为牵牛花，不张扬，即使从叶间钻出，也是娉娉婷婷的，秀雅的，却有着极顽强的生命力。粉的、紫的、白的、红的，每一朵都似从前世而来，相互簇拥，竞相着美丽。

清晨的曙光像一面镜子，照亮大地时，牵牛花早已盛开了。那时，我们还在微鼾，灰色的夜还在独享天空，露珠俯身亲吻花苞时，它舒展了花瓣，悄无声息的，开始拥抱黎明。

因着牵牛花，母亲的小院有了繁花似锦的感觉。蝴蝶会飞过低矮的院墙，扑闪到牵牛花的怀中，或驻足或飞舞。燕子也在屋檐下安了巢，每日里飞掠过牵牛花，在上空盘旋着，欣赏够了，才慢悠悠地去捕食。

夏日里屋子闷热，我们喜欢把小餐桌摆在院子中吃饭。风在周边徘徊，院墙外的大槐树遮住了阳光的大半影，树叶飒飒作响，清凉了许多。

我担心吃饭时，会被燕子的身外物所击中，总是远远地躲开巢穴，尤其飞过上空时，就紧紧地护着碗碟，不敢吃饭，眼睁睁地盯着。我撺掇母亲，把燕子赶出我家。母亲先是不语，随后指着牵牛花，笑道：“燕子可是益鸟，每天辛苦地去捉害虫，咱们可不能把这田间的好伙伴赶走。再说，燕子也和咱们一样，喜欢牵牛花啊！”母亲的话烙在了心里，再看燕子时，便生了亲切感。

夏日也是多雨的季节，连着下了一夜的雨，院子里湿漉漉的。本以为牵牛花最是嫩弱，会被雨水摧败。掀起门帘的那一刻，一缕淡香钻了进来，花地里的牵牛花更加清亮，落在花瓣的雨珠，像一粒粒钻石，晶莹剔透。那是我所见过的，牵牛花最美的时刻。

一花一世界，我幼时落在了这世界里，不懂花也有着清欢。等回望时，母亲的小院却在某一天上了锁，锈迹斑斑，锁住了仅存的记忆。

不知那片牵牛花是否还在，燕子是否已经离了巢，母亲却是已经不在了。

□阿棉（宁夏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