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元稹在他的《咏廿四气诗·小暑六月节》里提到“倏忽温风至，因循小暑来。”微风熏人醉，小暑的到来开启了一年之中最热烈的季节——“三伏”。

小时候的我，瘦弱矮小。父亲偶然听说小暑食羊汤，能驱寒祛湿，强身健体，他记住了，决定给我在那天煮一次羊汤。为了提醒自己，还特意用笔把小暑日在日历上圈出来，以免忘记。

小暑到了，父亲到学校接我放学，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特意绕道市场去买了新鲜的羊肉。到家了，我兴奋地凑在父亲身边，想要看看他怎么做羊汤。见我不愿离开，父亲只好允许我搬个小板凳，坐在远离炉火的角落里观看。我乖乖坐在旁边，看着他忙活。父亲先用清水将羊肉冲洗干净，然后下锅放水煮开，撇去浮沫后，转中火继续熬煮，这时候，依次加入姜皮、葱段、花椒去腥。天气很热，父亲穿着一件运动背心，胳膊上都泛出了亮晶晶的汗珠，但他毫不在意。

天色渐渐暗了，浓郁的香气从锅中缓缓升起，羊汤煮好了。父亲举着敞口的汤碗，瞪大眼睛在锅里翻捡，挑选瘦肉多、个头小、好入口的肉，铺满碗底，又在上面浇上汤汁，撒上胡椒、葱花和香菜末。他捧着汤碗，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放在餐桌上，我早早就拿着白色瓷勺等在桌边了。“晾晾再喝，现在太烫了！”父亲叮嘱我，我等不及，嘴巴凑到碗边，被热汤烫得赶紧缩回来。父亲见状，心疼地摸摸我的头，起身从橱柜里取出一只空碗，用筷子将汤里的肉夹出来晾凉，肉块很快就可以入口了，鲜香细嫩，咸淡适宜。吃完肉，汤的温度也刚好降下来了，我用小勺舀着喝，汤汁醇厚，略带着椒麻的香气，进到胃里热乎乎的，在碗边白色的水汽里，我看见父亲望着我的笑脸，当时的他，还那样年轻。

小暑喝羊汤的习惯持续了很久，我一直不喜欢吃腥膻、厚重的食物，但对羊汤却情有独钟。不仅是小暑，一年之中任何季节，每隔一段时间，父亲就会给我煮一次羊汤，他坚持认为，我爱吃就证明这个食物是适合我的，反正，只要对身体好，他就会不厌其烦地做给我吃。长大后，我有了自己的小家，也还是常常回娘家解馋。在父亲眼里，我是那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又到小暑日了，我有很多年没有喝过羊汤了，我不会做，也没有动力去收拾那些麻烦的食材。市场里有卖的，有人坐在遮阳篷下吃。汤色奶白，肉块满满当当，分量很足，味道很浓郁，老远就能闻到。我想过要不要尝一尝，但终究没有。这些年，我几乎不吃羊汤了，自从父亲离开后，这爱好突然就消失了。也许，我一直惦念的不是某一种食物的鲜美，而是当时的那个人和那段岁月。

□林外柠（山东威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