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草香

版次:16 作者:刘汉斌

艾叶治过我的病,我视艾草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味药。母亲说,我出生以后的“四六风”,让我缩做一团,无法张嘴接受母亲的喂养,随后又是久久不退的黄疸,皮肤黄得像裱纸,身体单薄得像个纸人儿,成长中的肠胃不和,肚子经常胀气,身体原本瘦弱,挺着个圆鼓鼓的肚子,就像是在麻杆杆上绑了个圆球,不成人样。与人见面,冷不丁会被人敲一下肚子,听起来像在敲鼓。母亲就不厌其烦地为我艾灸,她一心想通过一支支燃烧的艾柱,将她对我的爱源源不断地输入我的身体,把藏匿在我身体里的病邪全都赶出去。于是,母爱就成了治愈我身上疾病的一剂良药。

母亲为了我才刻意走近艾草。于是在母亲的一心牵引之下,让艾草走进了我的生命。在我的生命语境里,“爱”与“艾”同音同义,难分彼此。小时候每次生了病,我就仰着头问母亲,什么药能治我的病。她的回答一定是艾。她不说艾叶,也不说艾草,只说艾。“艾”是我和母亲对待繁杂的病患时最简单可行的方式。

成长中的滋味,是萦绕鼻端的一抹淡淡的艾香。母亲对艾草的钟爱近乎痴迷,自我记事起就一直枕着母亲缝制的艾叶枕,并未觉出艾叶枕对我的身体有多大的影响,而母亲用这样一个别致的枕头,只是让艾草的味道如影随形,她把艾草的味道当成了我的护身符,闻不到艾草的味道她的心里就不踏实。我就像是从药罐子里钻出来的一样,人们都说,我的身上总有一股中草药的味道。我就借机炫耀,那是艾的味道。每次把“艾”的字音故意加重,使声音变调。

我陪着母亲采摘过艾叶,端午前后的艾叶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候,从山上把艾叶采回来,在粮房的空地上阴干,收拢之后,是一团团蓬松的青叶,被母亲掬在手中,香味从母亲的指缝里溢出来,在空气中弥散,屋里的空气能香上一整年。

粮房里有一面墙是专门留给母亲的,墙面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布袋,像挂了一墙的白色的葫芦。每一只葫芦里都装着药草,究竟是哪只葫芦里装着哪种药,只有母亲知道。很多时候,那些葫芦只是静静地挂在那里,成了墙面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母亲不识字,记性却格外好,这些东西挂在墙上无论多久,母亲一伸手就能从中取出想要的东西来。

被母亲收集起来的车前子、蒲公英、艾叶、透骨草、秦艽、茴香、莱菔子、青蒿、玉米须、茵陈等等,全都产自山野,都算不上奇珍异草,很多时候,这些植物混居一起,是山野里自生自灭的杂草。母亲勤快,总能在每一种植物最好的时候收集到。然后把陈旧了的从布袋里取出来,把新的又装进去。有些东西总也用不着,它们只是被母亲收集起来。一年中,让这些布袋静静地挂在墙上,全都落满了灰尘,母亲会显得格外高兴。她不断地采撷艾叶和一些植物的茎叶、果实,心里却一点也不想用到它们。若是左邻右舍有人非要找某一种东西配药,恰巧墙上的布袋里有,她从不吝惜。母亲并不懂医术,她只是从赤脚医生或者有经验的长者那里粗略知道山野里哪种植物可以入药治病,她就花工费时地从山野里采集来,挂在粮房里。

艾草丰茂时,阳光如禅。艾草长过了作为医草之用的最佳时节,而它恰恰是长到了生命的最后的时节,低处的草被艾草遮蔽着,同时它也被高处的草遮掩,却不影响它开花结果,艾草会在秋风中落下许多草籽,用生命的另一种形态安伏于土地之上。母亲只从艾草漫长的一生中,采撷了一掬带露的艾叶,把对我的全部疼惜和怜爱放进艾叶里阴干、捣碎、揉合,挂在日子里,在我需要的时候,她会全部递给我。

□刘汉斌(宁夏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