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里的浮华旧梦
版次:14 作者:田丰芳
秋意渐浓。摄影 简妮
□田丰芳(宁夏银川)
今年初夏病中,高烧过后成日里昏昏沉沉躺着。拿了几本爱看的书轮流翻看,不料脑袋仿佛裹了层铁皮,每个字都难以进入。再次浏览书柜,目光停留在一本装帧精美典雅的书上。《花间集》,买了许久,未曾好好看一遍。随手抽出,翻开一页,正是温庭筠的《更漏子》其六:“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这熟悉简短的词在这一瞬间,像一双温软微凉的小手拂过我的额头,舒适松弛,如酒微醺。
说不尽的柔情缱绻,道不完的衷肠深情,《花间集》里写尽至情至性之人,她们的“含娇含笑、含嗔含羞和含嚬不语恨春残”;描绘了“金雀钗、白如雪、萱草绿、杏花红”的浮华美梦,在“寒玉簪秋水,轻纱卷碧烟”的缥缈中,勾画出一幅幅精细华美的工笔小景。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说“词以境界为最上”,平日里读诗词,多喜欢开阔辽远豪放磅礴的。即便如纳兰容若,也最喜欢他的那句“夜深千帐灯”。然而人在病中,疲倦慵懒,慷慨陈词让人略感沉重,这些懒洋洋,软绵绵,恨是“薄恨”,愁是“轻愁”的几行小词,像一段人淡如菊的旧梦,恍恍惚惚,却又依依不舍。这不也印证了王国维那句“境界有大小,不以是而分优劣”吗?
《长安三万里》中,李白的《将进酒》那段,想象瑰丽,势如长虹。叶嘉莹先生在她的《说杜甫诗》中提到李白:“只有达到李白那个高度才配生活在规范之外,否则你根本没有资格去破坏那些规范。”这句稍显扎心的话也确实如此啊!李白代表了诗词中的一个梦境,杜甫说他“飘然思不群”,他给我们营造的梦境是如此奇幻高不可攀,他的生是谜,他的死亦是谜,他是“谪仙”,在我们红尘宇宙中留下了永难磨灭的美梦。人到中年爱杜甫,然而不能不承认,李白至死是少年,每个人心中总会深藏一个少年。
记得年少时,读李商隐的《登乐游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秦观的《踏莎行·郴州旅舍》“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第一次强烈感受到诗词带来的画面感。画面是如此清晰,以致于我一气呵成画下了脑海中浮现出的场景。诗词如画,画如诗词。《红楼梦》中黛玉教香菱作诗那一段,香菱读了“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感慨圆和直两个字又俗又无理,可是“合上书一想,倒像是见了这景的。”念及于此,沉吟良久。忽然疑惑,这些浩瀚如海,用尽了中国最美文字的诗词,果真存在这个世上吗?然而手中远至中华书局1977年出版的,售价叁角柒分的泛黄的《诗词格律》,近至十年前出版的这本插图华丽,排版讲究,售价玖拾捌元的《花间集》,无不在提醒我,这样美的梦一直都在。
秋雨已来,正是“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的好梦季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