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葵

版次:16 作者:刘汉斌

龙葵。

李振文 摄

秋风浸染过的山野,黑黢黢的龙葵果撒下一地。

先前还是与山野浑然一色龙葵果,一眨眼的工夫,便泛起了油亮的紫色,从青绿的草丛中凸显出来。仿佛是秋风悄然为它们注入了能量,让它们在瞬息里焕发出了新的活力。秋风无影又无形,无色也无味,一旦钻入山野,便是龙葵枝头油亮的紫色,也是龙葵果酸甜可口的滋味。

识得龙葵果,缘于味觉。酸甜可口的滋味,在我的味觉记忆里写下了龙葵独到的味道。龙葵生于野外,没有扑鼻的香味,它一直隐匿于野草之中,不易被人发现。龙葵的花儿开得细碎,掩映在草丛里,并不出众,绚烂的花季便在众草的遮蔽之下悄然逝去。

龙葵向天而生,果柄低垂,紫色的果实是瑟瑟秋风里龙葵对大地最后的回眸,每一颗成熟了的龙葵果,油亮的皮色中都收纳着一颗小小的太阳。龙葵果精巧而繁硕,龙葵用整整一年的时间不断地长高,而果实从花心里脱蜕出来之后,本能地拒绝着长大,成熟之后,就是一颗颗缩微版的紫圆茄,精巧丰盈。

发现珍珠般的龙葵果散落在草丛中时,我只是山野里一个懵懂的放牧少年,阳光下的龙葵果周身散发着珠光宝气,看上去已经够美艳了,我发现它还能更美。要是摘几颗龙葵果解了馋,还不被别人发现,就是我赋予龙葵果还能更美的理由。

混生于野草之中的龙葵生来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嘴唇贴着地皮吃草的毛驴,总能巧妙地将龙葵或者其它杂草从嘴皮子底下放生,被毛驴啃啮过的草地上,沾满着唾液的龙葵歪歪扭扭,有些羞涩地立在地上。我禁不住心中的疑虑,我说,都是草么,毛驴怎么还挑三拣四。我的九爷告诉我,龙葵的茎叶有毒,我说我吃过龙葵果,九爷说龙葵的茎叶和没有成熟的果实有毒,果实成熟了就没有毒了,我的理解是,有毒的龙葵果在成熟之后,它的毒性就过期了。

九爷没有接我的话,自顾自地说,龙葵是一味药。

我在心里说,龙葵果早都把我的“病”看了。

龙葵的茎叶有毒,起先我并不知道,我只品尝过龙葵成熟后的果实,酸酸甜甜,算不得好吃,却滋味绵长,让人回味不绝。但绝不可多吃,吃多了容易让人神情飘忽不定。与一大片龙葵独处时,我没有管住自己的嘴,我吃一颗,它递给我一颗,不觉就吃多了,感到胃脘胀满时,眼泪禁不住流下来了,我想哭,又想笑,却丝毫找不到要哭和要笑的理由,就那样浑身轻飘飘地在山野里呆坐了整整一个下午,一直到太阳落山时,才从那种飘忽的感觉中走出来。起身才发现,结痂的拳头上沾满了泥土,伤口钻心地疼,被我捶打过的黄土地沾满了鲜血,很疼的样子。

在果蔬类别单一匮乏的乡间,成熟后的龙葵果是每一个出生在上世纪80年代初的农村孩子在山野里不可或缺的零食。然而,在龙葵果、沙棘果、山杏、桑葚、沙枣、樱桃、茅莓等等果实遍布山野的那些年,每个人内心里期盼的也许是好好吃一顿饱饭或者美美吃上一顿肉。与现在的人寻野味的心境大不相同。小时候吃龙葵果,仅仅是为了果腹,只要可以勉强下咽,能填饱肚子就是好的食物。人一旦吃饱了,味觉就立马变得挑剔了,偶尔尝尝龙葵果酸酸甜甜的滋味,正好可以刺激一下变得越来越愚钝的味觉。

山野是大自然馈赠给我的天然宝藏,它从不设防,任由我们各取所需。我只从其中提取了生命的能量和指引我成长的方式。龙葵果是烙在记忆里的一味药,它治过我的病。它更像是宽天敞地的故乡在我离开时,悄然埋进我身体里的一个神经元,无论我走多远,总能真切地感知乡思的疼。提及乡思的疼,我多么再想回到故乡的那片龙葵果撒满山野的土地上,摘下成熟的龙葵果,把我提及故乡心就疼的“病”再看一下。

□刘汉斌(宁夏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