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二八大杠”

版次:13 作者:袁宝艳

因为自行车的车轮直径是28英寸,车前有一根钢梁,所以矿工都叫这种自行车为“二八大杠”,它是煤矿工人家家必备、最实用的家什之一。

父亲在煤矿骑了一辈子的“二八大杠”自行车,搬家时从煤矿随我们一同来到城市已经十五年了。因为城市的楼房里实在无法再继续存放,在全家人和小区物业管理人员的强烈要求下,2021年冬,这辆自行车最终以十块钱的价格卖给了收废品的。

卖自行车的那天,父亲的眼神掩盖不住内心的不舍。将自行车擦了一遍又一遍,又将系在后车座上的皮绳解下来擦了又擦,亲手盘在原位。父亲目送人家拉走,直到远得看不见,然后他头也不回地径直上了楼,关上了自己的房门。

目睹这一幕,我的内心也不能平静。它的车轮丈量过矿区的山水与四季,装满过我在矿区的整个童年记忆。

“二八大杠”是全家人省吃俭用买来的。上世纪70年代,父亲月工资33元多一点,在养活我们家五口人的同时还要每月邮回老家给爷爷奶奶10元。因我们家离父亲单位很远,特别需要买辆自行车。作为家中的老大,父亲与母亲当着我的面商量过买自行车这件事,父亲说:“每月凭票供应的米面油、豆腐和肉各减掉五分之一,四个人的口粮五个人吃”。母亲说:“小儿子太小,那点白面先紧着他吃。”这样的日子过了好久,终于看见父亲推着崭新的自行车,高兴地进入院子时。我知道,这是家里添了重要“新成员”。

这是辆永久牌自行车。大梁黝黑,两轮车圈和辐条亮得耀眼,前车把像展翅的雄鹰,车铃闪着银光,响声清脆悠远。

“二八大杠”是一家人重要的交通工具。记忆中,父亲自行车的前梁上有个车座,那是小弟的专座。后座上是我和大弟坐着,每次大弟坐上后拽着父亲的衣服,我坐在大弟的后面,搂着他的腰。想要说的是,那时父亲有多年轻啊,带着三个孩子,还能从前梁弯腿骑上自行车。

那个年代,很多像我一样大小的孩子偶尔是可以被带到父母单位的。于是,“二八大杠”上,父亲驮着我们姐弟三个来到他的单位。中午,父亲将从自家带来装在饭盒里的大米、荤油和葱花,放在锅炉房的大铁蒸箱里能蒸出喷香的米饭,远远就能闻到,这是我们三个小孩子平日里吃得最好的饭菜。

“二八大杠”承载着我们姐弟三人看露天电影的快乐。父亲将自行车停在放映机附近,我和大弟俩分别站在左右两个脚蹬上。此刻的后座上站着的是小弟。观影时,父亲站在后座左侧,一手扶着小弟,另一只手和整个身子支撑着自行车,确保它稳定。因为我们站得高所以看得清,那种自豪和得意流露在小伙伴看我们羡慕的眼神里。电影《雷锋的故事》《黑三角》《小蝌蚪找妈妈》都是我们站在自行车上看过的。

“二八大杠”是我们姐弟三人周游周边牧区和农村的专用车。父亲用自行车带着我们领略了塞上风光,教会我们分清草原上奔跑的马、驴和骡子,还教会我们通过看骆驼高大的外表,学习它作为沙漠之舟的高尚品格。也是在父亲的自行车上,我们比同龄人较早知道了麦苗和韭菜的不同,享受了进山抓蝈蝈、逮蛐蛐、扣蚂蚱的乐趣。

“二八大杠”还是父亲用来挣钱养家的工具。父亲骑着自行车跑遍整个矿区地面。父亲在矿区做过水暖工、电焊工、维修工,靠的都是这辆自行车。前把挂着工具袋,里面装满维修工具,后座则是大工具包——母亲亲手用旧工作服缝制了两层,用一根皮绳紧紧地束缚着,确保工具包里的每个零配件都安全。这根皮绳是父亲这辆“二八大杠”的标配,车不离绳,绳不离车。

这辆“二八大杠”,陪伴父亲走过骄阳似火的酷暑,走过顶风冒雪的严冬,走过大雨倾盆的春秋。有过泥泞路上的寸步难行,有过扛车蹚水摔倒后爬起,有过途中车胎漏气半夜推行的经历。但,父亲对这辆自行车的爱,却从未缺失。

□袁宝艳 (宁夏石嘴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