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盖头的小寒

版次:13 作者:亚夫

村庄最北,一排十户人家只剩下半户——三间前屋。村人迁走后,院落被改造成田地,长满瑟瑟缩缩的麦子。寒气就“咯吱咯吱”踩着麦苗,从那三间前屋后摸进村庄。

屋是起脊屋。向阳一面,红瓦灰暗,苔藓像老年斑,密密麻麻。背阴一面,雪硬邦邦的,冻了化化了冻,像老人的顽疾,反反复复。若不是冰冻,真担心它会垮掉。房子是小爷的。小爷去世后,麻雀成为继承人,叽叽喳喳地跟喜鹊、鸟鸫等留鸟唱和。

那是村庄最热闹之所。那些鸟雀也不冷,谈天论地,进进出出,忙得热火朝天。

挨着前屋,是两棵白杨。它们年龄相仿,高矮相近。南边一棵,筑一个蓬松硕大的鹊巢,让它显得更温馨一些。一早一晚,会有两只喜鹊在巢边说话。说不到一块,还会扑打起来。这时,麻雀便从屋檐下探出头,或站在屋脊上,七嘴八舌地看笑话。

村庄里都是一些琐碎,没有黄钟大吕。这些鸟一定读过元稹的“小寒连大吕”,把三间屋、两棵树闹腾出烟火气。小寒后,北面的白杨,也飞来两只喜鹊,一天到晚“衔紫绕树梢”。几天后,一个鹊巢从它们喙下织出来。两个巢让天空有了黑色的瞳仁。

寒是一种感觉,虚中有实。喜鹊更接近天空,一定更早感受扑面的寒,感应暗生的暖,所以“欢鹊垒新巢”。寒的古文便如此:上面是房屋的宝盖头;中间是“人”;“人”左右是“草”,下是“仌”(冰)。天冷了,缩在屋里,以草避寒,暖便潜滋暗生。

这种古老的御寒方式,渐渐从村庄消失,却又被喜鹊衔起,筑进鸟巢里。

屋后,是小爷给小叔盖的新房。小叔婚后,一直外出务工,后来自己开了厂,鲜少回来。房子没人住,过早衰败了,成为危房,被拆掉,种上庄稼。入冬,小爷患上脑栓,到屋后上厕所,栽倒后再没起来。

历书把小寒分三候:雁北乡,鹊始巢,雉始鸲。村庄里没有大雁,全都是大雁一般的年轻人,向南飞。“雁北乡”的物候,他们记不清,返乡的行程和日期,还要一拖再拖。小叔回来时,屋前屋后的草都几辈子了。他跪在屋前,放声痛哭,鸟雀岑寂。

麦地北头是护村河,茅草有一人高。茅草间,几只野鸡伸头探脑,一会发出“雊雊”的叫声;一会钻进麦苗,弄起一阵绿波。这些精灵,最贴近泥土,也最先感受土地的脉动。四九虽寒,阳气已生。它们听到这古老的神谕,动起春心,开始筑巢,为爱奔走。

屋前的墙根下,一只家鸡和一只野鸡,伸直着腿,耷拉着翅膀,在晒太阳。

元稹在《小寒》里说:“莫怪严凝切,春冬正月交。”这宝盖头的小寒,冷是冷了一些,却也是一处人迹罕至的宝藏。躲避了,便看不见;迎上去,便在眼前。

□亚夫(安徽蒙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