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蒿
版次:16 作者:刘汉斌
初春,青蒿的幼芽混生于杂草的幼芽之中,立于坡地。草芽在春日的生长,就是矢志不移地将这面坡地染绿。到了秋天,鸡冠草依然匍匐在地,提起来一串,放下去一堆,摇摇晃晃趴在自己的根上用不断伸长的茎蔓丈量坡地。薄荷、车前草举着憨敦敦的叶子仰天打开,是一朵朵盛开的绿色花儿,花枝自草心里伸出来,它们是一群手捧着花儿孤芳自赏的花朵,冰草和芨芨草都抽薹了,纤细的茎秆上旗叶托着果穗在风中飘摇不定,唯有青蒿从草中突兀出来,将草长成了树的模样, 健硕的枝条上挂满细碎的籽实,享受着众草的仰视。成熟后的籽实也经不住秋风不停地吹,先于落叶扑簌簌落下的种子,是不断 长高的青蒿在一年中对根最后的回望。
坡底是南湾湖,湖水清澈、明净,像满含深情的眸子,被我称为村庄的眼睛。坡上的青蒿倒映在湖水里,湖水看着它在坡地上生 根发芽并长高,青蒿越往高长,影子就越往湖水深处钻。沐浴着阳光雨露的青蒿,常被南来北往的浮尘遮蔽,灰头土脸的青蒿一旦遇到了雨水,浑身就会散发湖水的光芒。每一年,坡地上的大量泥土 都会被山洪冲入南湾湖,青蒿根深叶茂,洪水奈何不了它,但是它的种子细碎,被泥土裹挟着,让山洪带走了。山洪让湖水变得浑浊不堪,山洪注入南湾湖,并没有使湖水多起来,反倒是让淤泥把湖底填平了,盛不住水。遇到干旱时,南湾湖就只剩下低处的一洼水,湖底裸露,渐渐干涸,这些被水浸泡惯了的土,见到太阳就龟裂,裂开一地浅浅的口子,每一张口都在烈日下不住地喊疼。
高高的防护堤是南湾湖湖底掏挖出来的灌淤土堆积成的。防护堤落成后,第二年开春,青蒿密密扎扎地从土里钻出来,将表层的土全部顶翻了。堤上的土掩不住青蒿种子强劲的芽势,也抵挡不了青蒿浓烈的香味。青蒿的奇异气味颇具争议,有人说是香味,有人说是臭味,因人而异,有人称它香蒿,也有人称它臭蒿,各自有理,在意见达不成统一时,我称它青蒿。在地里劳作,总也绕不过堤坝或者山坡,农忙时节,总是低着头赶路,只有闻到青蒿浓烈的气味,才会举目看它们一眼,它们自顾自地长高,我也是带着它们的气味去地里劳作或者回到家里。 青蒿的气味在空气中四处散布,或许在我经过它们时,呼吸间它就治愈了我身体潜藏的某种疾病,只是我并没有察觉而已。在地里劳作,偶被草叶划破手指,青蒿就隔着田埂把叶子递过来,伸手到我的手里,将采摘下的叶子在指间挼搓一番,敷于伤口按压片刻便能止血,这是我在乡间识得青蒿以来得到的最大便利。乡间的牛羊或者骡马,大都吃过青蒿,但从不多食,由此可见青蒿并不爽口。每次赶着牲口从草地上路过,青蒿浓烈的气味也会让它们打个响鼻或者咳嗽几声, 似乎也在自言自语“太臭了”,或者“太香了”。 我听不懂,问了也白问,不问也罢。牲畜对草木的认知我不得而知,它们长着那么大的一张嘴,只用在吃喝上,从不用嘴表达它们的感受,青蒿的味道和药用价值,在牲畜那里是一个谜。
盛夏时节,青蒿也开花,开着黄米大小的花,像是把黄米煮开了花挂在枝蔓上。黄米粒煮开了花不落花粉,青蒿的花粉量却大得惊人,小小的头状花序,里面全是花粉,轻轻一抖,能落下厚厚一层浅黄色 的粉。我尚没有发现青蒿花粉的用处,小小的蜜蜂却乐此不疲地在花 枝上飞来飞去,拖着两只沉重的后腿,笨拙地落在花枝上,将柔软的 花枝压弯。我羡慕蜜蜂那口器,既能咀嚼花粉,又能吮吸花蜜,青蒿的花,被蜜蜂咬一口,籽实就饱满了。我嘴拙手笨,也就无法从青蒿那精巧的花朵中获取于我有用的东西,只好悻悻离开。
湖水封冻后,天干物燥,高挑的青蒿干枯了,低矮的草也已衰败。荒野之地, 不知经谁之手燃起一把火,火舌舔过大地,草木化为灰烬,灰烬覆盖了土地,也为土地涂上了一抹黑色,来年的青蒿和杂草从灰烬里获得重生,它们在湖水里洗一把脸,该上山坡的爬上了山坡,执意留在堤坝上的,替堤坝经管着一湖水。
□刘汉斌(宁夏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