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柳的春天

版次:16 作者:刘汉斌

见证过我的美好时光的旱柳,此刻已经是春意盎然。解冻后的大地泛着淡淡的白光,缺少雨水滋润的大地,尘土贴着地面低飞。最先在大地上绿起来的旱柳,已然出落得亭亭玉立,犹若我记忆中的新娘。坡地里,山桃花开了,少女般粉嫩的桃花与新娘般光鲜的旱柳交相辉映,置身其间,令人陶醉。

旱柳的春天,是孩子们的春天。柳笛声声景色新,桃花朵朵又一春。农村孩子的每一个春天,都是从旱柳萌发的芽眼上开始的。每当柳笛吹响时,天空就显得蓝了,云也轻了,阳光更明媚了。孩子们褪下身上厚重的旧衣裳,换上轻盈的新衣裳,三五成群地奔向田野。田间地头,到处都是春播的身影,木耧“嘀嗒、嘀嗒”地响,柳笛“嘀嘀”地吹,田野就活了。

男孩子爬上高大的柳树,为自己也为心仪的女孩拧一把柳笛,然后由着女孩挑拣,挑剩的才是自己的。这时候,心中的那种满足、那种快乐,是单纯的,纯粹的,不曾沾染丁点世俗的粉尘。柳笛噙在嘴巴里是苦涩的,吹一口柳笛,咂吧一下嘴唇,啐一口苦涩的汁液,心里却比吃了蜜糖还甜。

女孩们手里握着柳笛,舍不得吹,手拉着手,跑向坡地。她们是奔着坡地里的桃花去的。折一枝馨香的桃花,别在头发上。她们也不知道别在头上究竟是为了让谁看,她们只想在自己的头上别上比发卡更美的桃花。爱美的女孩们在回家的时候手里捏着柳笛、拿着桃花,粉嫩的脸颊上全是快乐。

男孩子远远地跟在她们身后,看着她们折桃枝,看着她们在桃花中追逐嬉戏,是一件不亚于为她们拧一把柳笛的美事。在她们中间,有一个长得像桃花般粉嫩的女孩,她叫柳叶,是我童蒙时代心仪的女孩。在我们还很幼小的时候,父母就为我俩定下了亲事。其他的男孩可以悄悄地喜欢一个女孩,我却不能。这门亲事常常让我陷入尴尬的境地。从记事起,我可以和其他的女孩子一起玩游戏,可是柳叶却不能。对她,我总是想接近却又不好意思接近。我一直克制着自己的想法,总担心,这门亲事会将我心中的想法公布于众。多少回,我都想鼓起勇气为她拧一只柳笛,或者是折一枝桃花亲手送给她,但是,我在心里无法克制这门亲事暴露了我的秘密后的羞涩。直到柳叶后来出嫁了,我终是没有为她做过一件事情。

“有心栽花花不成,无意插柳柳成荫。”在干旱的土地上,旱柳的生命力非常强,不经意间会长成参天大树。有时候,本来栽进土中用来当木桩使用的柳条,却萌生出了芽并生出了根,农人觉得拔掉可惜了,就留下来,长成了柳树。

旱柳下,有许多故事,其中也包括我的一些事情。我与柳叶在童年时的细细碎碎,以及后来柳叶把自己先嫁出去的事情,村庄里的柳树都知道,些许甜蜜中夹带着淡淡的苦涩。最后真正成为我的新娘的女子,是我在外地求学时的同学。在初春,我带她回老家,在萌芽的柳树底下,我为她拧下柳笛,并带着她去坡地,为她折下桃花,亲手为她别在头上,就这样,我们私定了终身。相隔两年后,在春天,我们在大柳树下的庄院里举办了婚礼。阿慧是我的新娘。喜欢热闹的人们用柳树的新枝编成高高的帽子,戴在父母的头上。男孩子吹响柳笛,在人群里穿梭。女孩们折来挑花,争先恐后地塞在新娘的手里。面若桃花、亭亭玉立的新娘与孩子们手挽着手,在他们的簇拥下,我和我的新娘,挥别旱柳的春天。

无论有多忙,我总会在初春时节找个借口带着妻女去我的故乡看一眼萌芽的柳树和盛开的桃花;爬上高高的柳树,为我的女儿拧一把柳笛,去坡地里为她折一把盛开的桃枝。然后躺在野草萌动的草地上,看蓝蓝的天、轻轻的云,享受阳光照在身上的温暖。听着妻女在桃花中银铃般的笑声,我会做一个一年中最美的梦,在梦中,我像旱柳一样热爱并留恋着我们的春天。

□刘汉斌(宁夏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