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爪柳

版次:16 作者:刘汉斌

我去看土地的时候正是深冬,参天柳树立在南梁农场的田埂上,土地的主人就站在树底下迎接我。平展的土地上,这棵柳树因为高大和粗壮而显得突兀,大老远我就看到了它。

这棵柳树不知道是何人何时从何处移栽在了这里,从高大的树身,若盖的树冠上可以看出,它每年都在卖力地生长,每一根粗壮的枝杈都已竭尽全力地抻直,蓄积这力量。树下一根若盘着冻僵了的小蛇一般的枯枝吸引了我,我是在低头捡拾枝条的时候,才禁不住抬头仔细打量它。枝梢和枯叶弯曲,树桩却是直的,猛看上去,它与普通的旱柳并无两样。细观着实令人感到惊异,一棵柳树花时费力地把生来弯曲的树桩抻直并长粗,它得忍受多少疼痛呢?树冠中没有一根枝条,一片叶是伸展着生长的。

举目望去,粗大的树枝似腾空盘踞的龙,苍劲有力,分布在上面的细枝若龙的爪子,群枝交织的树冠,就像是几条巨龙聚集在一起,好不神气。背靠着柳树站立,我无法判断眼前的这片土地究竟能为我出产多少粮食。我此时的底气,全都来自背靠着的这棵柳树,从它粗壮的树干、粗粝的树皮,遒劲的枝条,还有没来得及凋落的叶片上,我分明已经看到了这片土地的勃勃生机。抬头再看树冠,大如华盖,在冬日灰暗的天幕下,枝枝丫丫,蜿蜒着伸向空中,像朝天空撒出去的一道网,被冷风冻着粘在了天幕上了。

深冬的夜里,我若是不急着赶路,常会停在柳树下稍作歇息,背靠树桩席地而坐,仰望星空。散落在农田里的积雪,让夜色不至于黏稠到伸手不见五指。这时候,星空与四周的土地紧紧地连在一起,河西就是名副其实的星星的故乡。在我仰望星空时,大地上的星星和夜空中的星星也在深情地对望,在深寒中给了我敬畏天地的执念。总有那么几个夜晚,月色如水,无论我从哪个方向沿着田埂走,都会路过这棵柳树。月中月圆时,再透过柳树的枝杈,月亮像一颗宝珠正好落在树顶,腾空而起的枝丫,恰到好处地应接了月亮,在广袤的天地之间,一幅“二龙戏珠”的绝美景象兀自呈现,美轮美奂,让我不禁暗自叫绝。辽远天地间的一棵龙爪柳,应接了天上的月亮,也应接了我对美好生活的祈愿,真是把心里的美景一直美到天上去了。是幻觉也好,是真实的图景也好,凡是美好景象,总能给我面对土地的勇气。养人的土地,总会恰到好处地示人以祥瑞,心里便沉积下了对这棵龙爪柳的感念。

柳树也是我在地里劳作的间隙中最好的庇护地,它能遮阴还能避雨,只要我背靠着它坐一会儿,就能重新获得些许力量。它多年来日日夜夜替我守望着黄河也守护着我的土地。每一只在柳树上栖息过的鸟雀,也都从我的土地上获得过食物。

稻子成熟时,我站在老柳树下当一个放鸟的人。这时候,柳树也成了鸟雀们的庇护所,被我从稻田里驱赶出来的鸟雀,一旦钻入老柳树我就拿它们毫无办法,然后,老柳树会乘我不注意,又将它们悄悄放进稻田里。鸟雀有了老柳树的庇护,就有些目中无人了。我就生柳树的气,也生鸟雀们的气,朝着老柳树粗壮的树干踢上几脚,捣它一拳,柳树岿然不动,鸟雀们依然在树叶底下窃笑,我就彻底被它们激怒了,怒了也无妨,依然拿它们没有办法,只好悻悻地抱着手,自己忍着疼。

我先前在树底下垒起来的石子和土块,本意只是将鸟雀们驱离水稻地,守住水稻地,我只从土地上获得食物,从来没有想着将自己变成一个猎人,我和这些执意要从土地上获得食物的鸟雀们一样心地善良,从未在心中产生过猎杀它们的念头。我见过捕猎者,它们在某个地方压低枪口,是为了要将猎物打死。河水丰沛时,柳树枝叶茂密,鸟雀躲在树叶里,吵吵喳喳,稻穗自顾低沉,土地执意在此时将我的家底全部袒露出来。

土地赋闲时,寒风时时来袭,柳树依然像一把大伞,兀自立在田埂上,不时有飞鸟从天空划过,它们无论来自哪里,都要在柳树上停留片刻,寒风掠过柳树枝头的时候,发出低沉的鸣音,枯枝应声落地,随着枯枝落下的还有鸟雀。整个冬日,柳树乐此不疲地用遗落在田地里的粮食应接着每一只过往的鸟雀。

□刘汉斌(宁夏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