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沙枣树
版次:13 作者:曹秀宏
老院子门前有几棵沙枣树,都是正当年的母亲栽种的,和家里的房子一样老。我和姐姐们相继出生,这些沙枣树也已长大,年年是一树花香,一树果甜。
沙枣树并不好看,但花开的时候,清香彻骨,绝非凡品。房前屋后有的花也香,无论浓烈清雅,都俗,但院里沙枣花是不一样的,那种热情强烈,足可以涤荡一切世俗。多年后,每当闻到沙枣花香,就会想起母亲,想起母亲多舛的命运。
初夏,院里沙枣树开始耀眼。一个清新的早晨,突然飘出了幽幽的香。但昨日里,还是不起眼的银灰色小钟,此番抿着淡黄色小嘴,那花香就是从这小口中溢出的,一嘟噜一嘟噜挤满在叶片间,细小繁密却满世界氤氲。此时,屋门敞开着,燕子飞出飞进,在堂屋的大梁上忙着筑巢。家里有口的瓶子全都浸满了花枝。独自扛起生活的母亲也少见地开心,甚至难得一见穿上了一件鲜艳的衣服。
沙枣花一开,天渐渐地热了起来,我便又可以把羊毛毡铺在树下睡觉了。
在沙枣树下睡觉是夏天最最惬意的事了。树叶婆娑,遮挡住了火辣辣的日头,随之送来了习习凉风,简直是纯天然催眠床。不记得当时上学啥情况,好像在树下总是能睡到自然醒,长大了再也没有过这样自然美好的睡眠了,闭眼就睡,一睁眼就是一大觉,连梦都不曾惊扰过。一次办公室同事为失眠痛苦,寻找良方,我脱口而出,“为什么不到沙枣树下睡觉?”我让人觉得莫名其妙,以为我在说梦话。心里却直嘀咕:“你可明白我的心?”
“沙枣还涩着呢,不敢整。”
“不敢整”,是苦难岁月长大的母亲的座右铭,她一生勤俭,对什么东西都很珍惜,就连这长在树杈上的沙枣,母亲都要等它长得熟透了才揪。但这阻挡不了饥渴的我,对果儿的渴望,眼瞅着摆动的枝叶隐约间透出了圆溜溜的黄色光晕。某一天院子里静悄悄的,大人都干活去了,我和堂妹大胆下手了。
沙枣最终还是因为涩得无法下咽,而被扔得满院子都是。母亲一直说我们把沙枣树祸害了,现在想来,如果没有我们的攀上爬下,折枝摘枣,院里沙枣树一定是冷清的吧?就像至今城墙根下还惨淡存活的几株沙枣树,无人问津,一定非常寂寞。
在每天零敲碎打的试吃中,麻涩终于变得沙甜,沙枣彻底黄透了,熟透了。一个晴朗的下午,树底下铺一块大大的油布,母亲拿一根长杆子使劲敲打,不几下就下起了沙枣雨。我们姐妹几人捡得不亦乐乎,也敞开肚子吃得不亦乐乎。但吃多了,嘴、舌头就干涩得不行了,姐姐不知从哪听说沙枣用油一炒就不涩了,我们就一起央告母亲也用油炒一下。母亲说,吃菜的油都不够,哪有什么炒沙枣的油,等明年油榨多了再炒。但年年都没有榨出多余的油,直到我们姐妹长大,依次离开老房子也没能吃上一颗油炒沙枣。后来,母亲也离世了,油炒沙枣就成了想象中一个永远的干果梦。
那年搞亮化工程,几棵天生长不直被视为不规整的沙枣树,随着老房子轰然倒地。听说后,心里隐隐作痛,几年后再寻,连树桩也清理得干干净净。
□曹秀宏 (宁夏盐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