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追风筝的人

版次:16 作者:李泱

单位对面有个广场,每次久坐间隙会挪步到连廊处向外张望,循着错落有致的参照物视线逐渐抬高,时间久了发现:无论风和日丽雨霁初晴,还是黑云低垂黄沙漫卷,总有零星一两只风筝倔强地挂在苍穹缓慢攀爬。跟同事打趣道,到底是些什么有闲的人风雨无阻固执地放着这些孤单的风筝,虽如此,那些象征自由的风筝,有老鹰,有蜈蚣,有中国龙,更多的是三角,还是会将自己的思绪暂时截获。

记忆中放风筝已是过于遥远的事情,在夏日乌黑的大街上,待风筝借由风力摇摆升空后,为了让它更高,我一直跑,朝空旷的操场跑,跑到忘记了自己是十岁,跑到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风筝愈变愈小,若不是手里的线传递过来的坚实的拖拽感,在漫天斑斓的飞行物中,会疑惑自己聚目锁定的那只,是否是自己的风筝。心里开始变得惧怕,虽然晓得风筝没有生命和语言,但它毕竟代表着自己的某种意志,是自己身体的延伸,它在那么高的地方会不会害怕,无法向我传递任何讯息,看到身边已经有断线的风筝开始坠落,将周遭的空气撞击得四分五裂,自己的线也已全然放出,开始慌忙收线,心里告诉它,今天的飞翔就到这吧。

风筝的隐喻在后来的人生中并未消逝,只不过十岁追风筝的人,现在变成了那只风筝,他开始理解,在自己十岁那年,那只遥远翱翔在蓝色苍穹的风筝,当时在想些什么,它是否也曾低头遥望着地上的人,却无从表达。每一次转折,每一场离别,都让我知道,历史,抑或个人史,从来都不止有一条主线,每条主线都是一段有关分裂的故事。追风筝的孩子在遥望天空中的具物时,自己本身也是父母师长眼中的风筝,青春的撕裂感在这场旷日持久的自由之争中,成为一个永远也不会有答案的题目,没有对错,待自己角色置换后,才明白地上那根线的意义有多沉重,祖先给后辈装满了沉默的推进力,那些用血脉和神经元写就的期盼,那一刻自己是他们身体和意志的延伸,我站在他们的肩膀上,试图飞向更远的地方,但同样的,我无法告诉他们高空的风力多么强劲,云海被太阳蚀刻成金色的景致多么壮观,闪烁的星星犹如横过来的重力从耳边呼啸而过,我回望地上,看到他们朴素的眼神,便晓得这是种传递,他们也曾翱翔在这空中,唯有未来回访过去,唯有未来可以解读那些眼神。

鲁迅的《野草集》收录过一篇有关风筝的故事,讲的是自己将弟弟亲手制作的蝴蝶风筝当面踩烂,长大后向弟弟道歉时,弟弟惊异地如同在听别人的故事一样,说自己什么也不记得了。我不认为弟弟真的失忆将往事忘却,只不过数十年后,被踩烂的风筝只是没必要再忆起的陈旧的梦。《追风筝的人》中胡塞尼这样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风筝,不管那意味着什么,让我们勇敢地去追。”

站在连廊处仰望着那只倔强孤独的风筝,在湛蓝天空飘飞,耳边似乎还听得到猎猎风声,突然思绪被时间的钝感召回现实。今天的飞翔就先到这吧。

□李泱(宁夏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