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脉
版次:16 作者:刘汉斌
◇刘汉斌(宁夏银川)
从叶柄开始端详一片杨树叶子,叶肉丰腴,叶脉纵横交织。叶肉似沃野,叶脉如阡陌,叶片大的崭新世界,时光静好。稀薄的晨露顺着叶脉滑动,汇集在叶子的主脉上,然后从叶尖上滴落,一滴露水从叶尖上滑落的瞬间,这个世界在为之震颤。
小小的蚂蚁探着纤细的触角爬上叶柄,抬眼望望这硕大的叶片,两只眼睛闪现欣喜的光,那光中有它的新大陆。叶脉交织的叶片上似乎全是路,怎奈叶脉细碎, 盛不下蚂蚁的脚步。露水沿着叶脉汇集, 而蚂蚁偏偏不走既定的路线,它要么立在叶面上正着走,要么挂在叶子的背面倒着走,在树叶上,蚂蚁是自由的行者,它从不走寻常路。
比目光所及的绿色更为浓烈的色彩,便是比蚂蚁更为细小的生命体在纤细的叶脉中涌动,给了叶片以勃勃生机。杨树暗藏于土壤中的根系,是大地的脉络。每一株植物都以不同的姿态表达着对土地的感受,叶脉传导着根的旨意,同时也将阳光雨露传递给不见天日的根系。舒展的叶子上,阳光普照,渗入叶脉的阳光和雨露,被根系寄存着,根系输导给叶脉的暗流,浸透着水和光。叶脉是太阳织在世间的网,它织下网时,只为给大地以生机,而到了收网的时候,便理所当然从大地上打捞了无数生命。
一片叶子的自然死亡,不是草木生命的终结,而是让草木在季节的轮回里复制或者复原了一个更好的自己,重新开始。
叶螨暴发的夏日,玉米的叶子一度失色,绿色从叶尖开始褪去,在日光下泛着白。叶螨刺吸过的叶片伤痕累累,叶螨隐匿于叶子的背面,在刺吸汁液的同时,将叶子的细脉全部阻断,它们强行在玉米的叶子上安家落户,自由繁衍。对体型娇小的叶螨而言,任何一根叶脉都是巨大的,叶螨密密麻麻地吸附在叶的背面,它们只需要在一棵硕大的玉米的营养输送中枢上随意刺吸一口,玉米就在夏日里迅速失色。叶螨在攫取所需的同时,将玉米的营养输送线破坏了,玉米根系再发达,茎秆再粗壮,也无济于事。叶螨守在叶脉上,从叶片上截留了阳光,又从叶脉上汲取了养分和水分。病斑隐现,在细微之处不断发生、扩散,一棵高大的玉米,叶脉断裂,叶肉枯死,病斑迅速蔓延,世间到处都暗藏着让玉米叶脉断裂的物种,却没有修复叶脉、叶肉的良药,玉米 的叶片渐次枯败,死亡势不可当。不必刻意去掩饰生命中已然显现的病斑,任何掩饰都是自欺欺人,是徒劳的,机体的损伤已然出现,不如坦然面对,没有比坦然面对更好的良药了。
若不仔细看,是看不出麦子上生了麦蚜的。有经验的农人教我看蚁群。蚂蚁往复奔忙的麦子上,一定聚集了不少的麦蚜。喜欢蚜虫分泌的黏液是蚂蚁的天性,它们就是一群嗜甜如命的疯子。蚜虫分泌的黏液里糖分高,蚂蚁见了甜食就走不动路。于是,黝黑的蚂蚁亮晃晃地趴在麦子上,就等于将麦蚜在叶片下的隐秘勾当公布于众了。
麦蚜的嘴细如丝,却又锋利无比,它轻而易举就把嘴扎进麦子肥嫩的叶肉里,它只吸浆汁,把原本麦子由根系输送给果穗的营养液轻而易举地截留了。这是一群聚集在麦子生命碍口且贪婪无比的蠹虫,把嘴扎进麦子的叶肉中,榨取汁液,过着荒淫无度的日子,这还不够,它们竭尽全力繁殖后代,并将尝到一点甜头就走不动路的蚂蚁勾引来,为它们清理垃圾,蚂蚁们乐此不疲地往返于麦秆子粗的路上,忙碌无比。整个夏日,麦蚜和蚂蚁各自怀着鬼胎,将一株株麦子折磨得死去活来。
把叶脉如织的叶子握在手中,它就是一面能够映照心灵的镜子,叉状脉、平行脉、网状脉,脉脉相连、互通,每一根叶脉的繁茂都 是我内心的博大,每一根叶脉的断裂和枯败都是我内心的痛楚所在。置于叶肉中的每一根叶脉,都可以精准抵达我的血脉,无论是在脉管里汩汩流淌的汁液,还是呈现在我面前的整个世界,每一片叶子,我都称它是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