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

书声里的油菜花

版次:15 作者:石毅 (江苏泗洪)

师范毕业那年,我被分配到一所离家五十多里的乡村小学。那所学校坐落在洪泽湖畔,方圆两里内不见村庄。伫立在校门口,一抬头,就能看到蟒蛇一样的洪泽湖大堤。

学校有围墙,围墙四周种着油菜,油菜之外是广袤的麦田,麦田之外是白杨树庇护下的一排排农家瓦屋。踏着沙沙作响的石子路走进校园。路两侧站着一排挺拔的宝塔松,两排瓦房红灰鲜明,气定神闲。红色的是教室与办公室,灰色的是教工宿舍与小卖部。宿舍前面是绿色的小菜园,教室前后空地上栽着青汪汪的油菜。

初到学校,我的内心曾一度失落。这偏僻的角落,和我理想中的学校相去甚远。但没多久,这种不适与落寞便渐渐烟消云散。

这里的老师大都是本地人,他们对我这个“外来户”却非常友善,像老家那些亲人一样热情相待,让孤身在外的我备感温馨。

每天下午放学后,校园人去校空。里面只剩下我和看校的老王。老王从小菜园里割一把韭菜,加两个草鸡蛋,炒一碟香喷喷的韭菜鸡蛋,又配上一小碟煮熟的花生米。我俩相对而坐,一边浅酌慢饮,一边闲话农桑。不知不觉,远处的村庄已万家灯火。高个子陈老师比我年长几岁,他的爱人与我是本家。陈老师像兄长一样,经常邀我去他家做客。暖融融的话语,热腾腾的饭菜,驱散了我心中的孤寂。一位腿有残疾的大婶借口看孩子,还送了我半口袋红薯——那是我的最爱。学校谁家有红白喜事,大家都会主动登门;雨雪天气,大伙不分彼此一块打平伙……

那些长年沐浴在湖光与艳阳里的农家少年大都肤色黝黑,他们的眼睛却像湖水一样清澈。他们个个都是逮鱼的行家。上学路上经常会捕到小龙虾、鲫鱼、泥鳅,甚至甲鱼。一个叫陈佳友的四年级学生还教我观察过甲鱼的行踪,分辨各种鱼类气泡的方法。比如鲫鱼的气泡小而密,鲤鱼的气泡大而疏,草鱼的气泡大而少,花鲢的气泡呈带状,黑鱼的气泡一串串……晚上,我拿着手电到校园后面的小河里抓鱼,按照他们教的方法,每次都有收获。

湖边的孩子也非常善解人意。有一次,我的煤球炉半夜熄火了,早上没时间生火。我空着肚子连上了两节课,课间教完广播操,满头虚汗,浑身乏力。回到办公室,我发现办公桌上有两袋芝麻果子,上面贴着一张小纸条:“老师,您辛苦了!”我的眼里瞬间一片湿润……

油菜花盛开的季节,校园美如画卷。绿油油的麦田环绕着金灿灿的油菜花,校园像一座浮在绿海上的彩色岛屿。云雀在麦地上高歌,蜜蜂、蝴蝶在花间起舞,蛙鸣此起彼伏。宿舍、办公室、教室、石子路,校园的每个角落都是馥郁的油菜花香。

每周作文课,我会把孩子们带出教室,让他们细致观察油菜花,感受麦田的坦荡、河流的豁达;背诵历史知识,孩子们嫌教室嘈杂,我就把他们放出去,孩子们像出笼的小鸟,叽叽喳喳、蹦蹦跳跳地钻进油菜花丛。油菜花淹没了他们的身影,他们的身体与心灵都浸透在花香里。蜜蜂在花间采蜜,孩子们在书海里寻觅,读书声、蜜蜂的嗡嗡声、油菜花香混在一起。然后,他们带着一身花香与新鲜的泥土气息回到教室。不知是油菜花启蒙了孩子,还是孩子们偶遇神助,即使是那些平时学得很慢的孩子,也能顺利地把课文背出来。那时候,我任教的五年级历史和语文课,几乎每学期在全镇小学都名列前茅。

每天除了上课,我还有很多时间看书。晚上,在蛙鸣及各种虫唱交织的天籁声里,闻着浓郁的油菜花香,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两年后,工作变动,我调到了另一所学校任教。

时光匆匆,三十多年如白驹过隙,我曾经的青春驿站——湖滩小学,早已消失在时光的长河中。但我依然会时常想起校园里那片美丽的油菜花,以及像油菜花一样淳朴善良的湖边孩子和那些同事……

□石毅 (江苏泗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