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8 作者:黄宗慈(重庆万州)
来此之前,我以为每座山都一样,其实不一样的。
去年秋冬之交,来到西安城外的终南山。有人说:在秋天的山里,你拍什么都只有两种颜色,那就是褐与黄。褐的是树枝,黄的是落叶。
但在终南山,除了褐与黄,还有悬在高枝上的红彤彤的柿子。
陕西的山,有一种不修边幅的豪旷。远处是望不到尽头的群山绵延,近处是残叶未落尽的银杏树,以及高挂着果实的柿子树。这些树不知在这里多少年了,平和地用柔弱的身段拥抱岁月的洪荒,仿佛知道凋落萎谢并不能抹灭生存的意义。
终南山脚下有一个小小的市集,小贩沿街贩售白果核桃,柿子拐枣,还有几家食肆,其实都是没有店面的路边摊。下山后,我在那里的一个小店吃了午餐。
那店由一对夫妻经营,丈夫身材高壮不苟言笑,带着冷肃的江湖气;那妻子长得却很秀气,年纪可能还小我几岁,有一张白皙干净的脸。我是先见到她,才决定走进这家店的。她一身花布衫,系着围裙,笑容明丽而真诚。看我在菜单前踌躇许久,猜测我从外地来,跟我介绍餐车上的特色小吃,说这是葱饼、这是夹馍、这是泡馍、这是羊汤粉……声音轻轻柔柔很好听。
我点了肉夹馍与一种我说不出名称的汤,吃到一半时,她端了一杯水到我面前。
她问我从哪里来,我说重庆。她不知道重庆在哪里,说从没有离开过陕西,甚至连西安地区都没离开过。
她说话的时候带着令人喜爱的含蓄笑容。她说很喜欢这终南山脚,车少人少不拥挤,日子可以过得随心。
她问我是来看银杏的吧?我说是。她说,上星期下了场雨,都谢了。
她站着与我闲聊,聊得清浅而有礼,分寸拿捏得刚刚好。她的丈夫则默默地在一旁守着摊子。
结账时,她问我是否吃得饱?我说刚刚好,同时心诚地赞美汤与馍都好吃。我说她很漂亮,请她让我拍张相片。她应允。那照片里的她,微微地笑着。
她说,我是她遇到的第一个重庆人。
人们都说“相由心生”,她的美,不在五官,而在于面目平和。
我不禁想,一个长年生活在乡村的女人,如何保有这样慧秀的秉质?
每一个人的内在都是被两种矛盾的力量支配,就像理性与感性。理性可以让人面目洁净,感性可以使人心地柔软。彼与此都必须相互节制与自持,如此才能平衡,才会和谐。而她的美,就在于和谐,自我的和谐,当然还有个体与环境的和谐。
她让我在看过山的美之后,再看到人的美。她让我明白,一个人就算不用到远方,也能静守着现下的安然。
如今离开终南山已将近一年,我不只一次地想起,那山间黄叶翻飞的景致,还有山脚下那个平和且美丽的女人。
□黄宗慈(重庆万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