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15 作者:瞿杨生
院角的梨树开花了。我每每走过,总见那白花在风里颤动,像是要说什么,却终于什么也没有说。
花开得极盛,远望如积雪压枝。近看时,那花瓣薄得几乎透明,边缘微微卷起,透着几分倦意。风过处,便有三五片离了枝头,在空中打几个旋,然后静静地伏在泥地上。我以为它们就此别过,然而次日清晨,又见新开的花朵填补了空位,仿佛昨夜不曾有过离别。
邻家的孩子常来树下玩耍。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女孩,总爱拾起落花,排在石阶上,排成一列,说是“花在排队”。她的手指小而笨拙,排得歪歪斜斜,却极认真。有时排到一半,一阵风来,把她的队列吹散了,她便蹲在那里,嘴唇抿成一条线,像在替花瓣们委屈。但不过片刻,又高高兴兴地重新排起来。
花谢的速度,总比人察觉得快。某日清晨——不过七八日光景,枝头的白就稀疏了。树下却铺了厚厚一层花瓣,踏上去软软的,没有声音。我蹲下来细看,见那些花瓣虽然离了枝,却还新鲜,只是边缘开始泛黄,宛如被时间吻过的信纸边缘。它们静静地躺着,好似在等待什么。
昨夜下了一场小雨。今晨起来,见那些落花都贴在了地上,颜色渐渐沉淀,边缘卷得更精巧了。有几片陷在泥里,已经与大地融为一体。那些曾被排成队伍的花瓣,如今成了新叶的襁褓。而女孩似乎已经忘记了这游戏,转向了别的乐趣。
梨树的新叶渐渐长出来,嫩绿中带着黄,在阳光下几乎是透明的。残余的几朵花在新叶间显得格外珍贵。风来时,它们轻轻点头,终于也一一坠落。有一朵落在我肩上,我拈起来看,见花心有一点淡红,恰似未说尽的心事。
树下的小草已经冒出头来,穿过花瓣的间隙,向上生长。这些花定然是说了些什么的,只是我们听不懂罢了。或者它们本就不曾想说给人听,只是风自作主张地当了信使,把它们的私语传得到处都是。
花开花落,年复一年。那孩子会长大,会忘记她排过的花队;我会老去,会忘记曾经注视过一朵梨花的飘落。只有梨树记得,它把所有的故事都藏在年轮里,等下一季花开时,再让风读给愿意听的人。
春天将尽,梨花信也写到了最后一页。这些信从未署名,也无须回音。大地读懂的方式,是让明年的新花,从旧信的墨迹里长出来。当新的花季来临,那些洁白的花瓣会再次在风中颤动,继续写着无人签收却岁岁相续的信笺——写给阳光,写给雨露,写给所有愿意驻足聆听的生命。
□瞿杨生(江西九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