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澄晏 （宁夏银川）

暮色像打翻的琥珀糖浆，顺着纱窗的缝隙流淌进客厅。女儿跪坐在飘窗上，彩色铅笔在纸上沙沙行走，像春蚕啃食桑叶。她把校服袖口卷到手肘，发梢沾着金箔般的夕照，嘴里哼着略显跑调的《小美满》，像只欢快的小云雀。书桌上摊开的作业本安静地躺着，口算题只写了半页，生字抄写本还留着大半空白——这是她在学校利用课间十分钟匆忙收割的“成果”。

我站在厨房门口擦拭玻璃杯，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杯壁凸起的花纹。“要还童年以天真”，专家的建议如雷贯耳，可当我翻开女儿的数学课本，看见乘法分配律被圈画得像迷途的蚂蚁，再想起班级群里其他家长晒出的奥数奖状、英语演讲视频，心里还是泛起酸涩的涟漪。

周末逛书店时，我刻意放慢脚步。教辅资料区的荧光灯管下，练习册堆叠成黑洞洞的森林。路过《举一反三》陈列架，手指悬在封面上方迟迟未落。“妈妈！”清脆的呼唤从绘本区传来，女儿像颗出膛的子弹撞过来，独角兽钥匙扣在书包上摇晃出欢快的重影：“《米吴科学漫画》上新了！”我抱着《新概念英语》望着她猫腰奔向书架的背影，窗外广场忽然炸开孩童的尖叫，彩色风筝扯着线划破长空，与书店流淌的钢琴曲缠绕成透明的茧，我内心的纠结与无奈在空气里织成细密的网，在我身边徐徐展开。

深夜，我完成近百页的码字工作时，月光已爬上窗棂，在光洁的地面投下琴键般的光影。我轻轻推开女儿房间虚掩的门，她早已熟睡，睡姿豪放且放松，小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笑意。台灯下的日记本摊开着，笔迹略显潦草：“今天科学课，我们在学校找到了蚂蚁军团！它们搬运面包屑的样子，多像流动的巧克力！”文字旁边的配图挤满整页纸：七星瓢虫停在蒲公英纤细的秆上，蚂蚁们排着歪扭的纵队，头顶还画着个咧嘴大笑的太阳。我忽然想起自己四年级那年的暑假，也曾赤脚踩在晒谷场的土地上，观察蚂蚁搬家，直到暮色吞没了最后一只小虫子，直到炊烟裹着饭香吟诵出回家的歌。

暮色再次漫过窗台，我站在窗前，望着楼下在玫瑰丛边画画的女孩，看她把落日收进画稿里，恍然望见童年最初的模样：教室窗外麻雀不断啾鸣，作业本里夹着蝴蝶标本，蝴蝶翅膀洒落的细腻的蓝色从作业本溢出来，流向深邃遥远的苍穹——成长，正在无数个这样的瞬间悄然完成。

教育不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就像外婆院子里那株老葡萄藤，春来时总比别人晚抽芽，却在初秋结出最甜的果实。看似沉寂的时光里，它们在默默积蓄着绽放的力量。女儿也在用自己的方式触摸世界的温度，感受生命的奇妙。那些我们称为“虚度”的时光，原是生命在暗处编织锦绣的经纬线，那些春花秋月、那些风吟雷鸣，那些镌刻在筋骨里的绝妙体验，才是滋养心灵的永恒沃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