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16 作者:吕雪萱
十几年前,弟弟辞去了万州月入上万的工作,带着弟媳回到九池乡下种火龙果。
我第一次去他们的火龙果田时,正值盛夏。田里的肉质茎张牙舞爪地伸展着,每一节茎上都长满了尖刺,在阳光下闪着冷光。那些刺像是故意要与人作对似的,稍不留神就会给你来上一下。弟媳蹲在地里,手上缠着厚厚的布条,正在给火龙果疏芽。她的动作很轻,像是在抚摸婴儿的脸。
“小心点,这些刺有毒。”弟媳抬头对我说。她的耳朵不太好,说话时总是不自觉地提高音量。我后来才知道,她小时候因为发高烧没及时医治,落下了这个毛病。
弟弟正在田的另一头搭架子。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后背已经湿透了。那双手,曾经在电脑键盘上敲打的手,现在布满了茧子和细小的伤口。他看见我来了,远远地挥了挥手,又继续埋头干活。
村里人都种油菜、茄子这些常见作物,只有弟弟非要种火龙果。起初,连父母都不理解。“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做,回来种什么火龙果?”父亲总是这样念叨。但弟弟只是笑笑,第二天天不亮就又去了田里。
第一年,他们几乎颗粒无收。那些娇贵的火龙果苗不是被晒死,就是被雨水泡烂。弟弟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在灯下翻看种植手册,眼睛熬得通红。弟媳就默默地陪在旁边,给他倒水,递毛巾。
第二年春天,终于有几株苗活了下来。弟弟高兴得像个孩子,拉着我去田里看。那些嫩绿的新芽在春风中轻轻摇晃,像是在向我们招手。弟媳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给它们浇水,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醒了熟睡的婴儿。
到了夏天,问题又来了。火龙果要在夜里开花,需要人工授粉。弟弟和弟媳就整夜整夜地守在田里,打着手电筒,一朵花一朵花地授粉。蚊虫围着他们打转,田里时不时还有蛇出没。
终于到了收获的季节。第一批火龙果成熟时,弟弟特意挑了几个最大的,用篮子装着送到我家。那些果子红得发亮,像是一团团小火苗。我切开一个,果肉鲜红多汁,甜中带着一丝清爽的酸味。
“好吃吗?”弟弟紧张地问。我点点头,看见他眼里闪着光。
好景不长。有天夜里,田里遭了贼。第二天早上,弟弟发现整整两垄的火龙果被人偷走了。他站在田埂上,看着那些被折断的茎叶,半天说不出话来。弟媳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事,还有剩下的。”她说。
渐渐地,他们的火龙果有了名气。镇上的人专门开车来买,价格也比别人的高。弟弟开始尝试新品种,把原来的白肉火龙果换成更受欢迎的红肉品种。这个过程很艰难,几乎是从头再来。但每当有人问起,弟弟总是笑着说:“慢慢来,总会好的。”
去年夏天特别热,连续一个月没下雨。弟弟每天天不亮就去田里浇水,一桶一桶地提。有天中午,我看见弟媳站在田埂上,手里拿着把伞,给正在干活的弟弟遮阳。阳光透过伞布,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今年春节,我去他们家吃饭。弟弟在厨房里忙活,弟媳在旁边打下手。桌上摆着一盘切好的火龙果,红艳艳的,像是一朵朵盛开的花。窗外,他们的火龙果田在冬日的阳光下静谧安宁,那些曾经张牙舞爪的刺,现在看起来竟有几分温柔。
弟弟给我倒了杯茶,说:“姐,尝尝这个,是用火龙果花晒干泡的。”
我喝了一口,清香中带着淡淡的甜味。
“怎么样?”弟媳期待地问。
“好喝。”我说。
我们相视一笑,那笑容里,有阳光的味道。
□吕雪萱 (重庆万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