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前夕的南方，空气总被湿漉漉的水汽浸透。那缕熟悉的苦香从楼下转角漫进鼻腔，像被阳光晒焦的草木气息，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我的心瞬间被温柔击中。恍惚间，记忆的潮水漫过岁月的堤岸，将我带回老家那座爬满青苔的青砖老屋。

老家门前的小河终年流淌着温润的水汽。每年端午，母亲总在破晓前牵着我的手走向河滩。那时天幕还蒙着青灰色，露水把河岸的艾草叶染得发亮。母亲的竹篮里装着一把生锈的镰刀，她黑发里掺着的银丝在晨雾中微微发亮。指尖沾着露水，她熟练地将艾草一束束捆成“小绿旗”。“艾草要在太阳没露头时割，阳气足。”她声音里带着清晨特有的温柔。

回到家，母亲便开始操持端午的仪式。南方的老屋门楣低矮，她踩着竹梯，将艾草斜斜插在门上，嘴里念叨着：“艾草挂门庭，百虫不敢侵”。回到屋内，她用雄黄在我额头点“王”字，转身又端出一锅咕嘟冒泡的艾草水。母亲说洗了这水，不生疮疖，蚊虫见了都绕道。

端午最热闹的要数河面上的龙舟赛。母亲总会拉着我挤在人群里，锣鼓声震得人心跳加快。一艘艘龙舟像离弦的箭，桡手们喊着号子，桨片划破水面，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晶莹闪烁。母亲一边踮着脚张望，一边往我手里塞个温热的粽子：“吃了粽子，赛龙舟有力气。”粽子剥开时，粽叶清香混着糯米的软糯，还有母亲特意放的咸蛋黄，咬一口金黄流油。

后来离开小镇去城里求学，母亲依旧延续着端午的艾草习俗。梅雨季里，她总在潮湿的天井里晾晒艾草，竹竿上垂着的艾草串随风轻晃。每年端午前，我总会收到母亲寄来的沉甸甸的包裹，里面除了晒干的艾草，还有艾草香囊，以及真空包装的粽子。起初我嫌弃这些东西“土气”，嫌艾草枕头“有怪味”，可母亲依旧坚持给我寄。直到某个加班的雨夜，推开门，突然闻到熟悉的艾香——原来是母亲悄悄来打扫时，在门框上挂了艾草。那一刻，雨水混着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如今，我在阳台种了盆艾草。南方的阳光炽热，艾草在陶盆里长得格外茂盛。端午清晨，我学着母亲的样子，将艾草捆成束，斜斜挂在门上。叶片上细密的白绒毛在阳光下泛着柔光，我拨通母亲的电话，听筒里传来熟悉的乡音：“阿仔，今日记得饮艾茶，我包了你最爱吃的咸肉粽，拿过去了！”电话里，我仿佛看见母亲小心翼翼往真空袋里塞粽子的模样，她鬓角的白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窗外，不知谁家播放着龙舟赛的直播，锣鼓声隐隐传来，与艾草的苦香缠绕在一起，漫过南方潮湿的夏天。母亲还在絮叨着，“河滩的艾草又长高了，等你回家再一起去割。”我应着，眼眶却有些发热。原来这艾草的香气里，藏着母亲几十年如一日的牵挂，越久越浓，永远温暖着我的心。

□邱志忠（广东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