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8 作者:吴建
□吴建 (江苏如皋)
四十余年前,我们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青年,刚刚从繁重的高考学习中解脱出来,在江南小城的石板路上踢踏着脚步,自以为踩住了时代的尾巴。如今想来,竟是将大把的青春当作铜钱般掷出,听它在青石板上叮当作响,便觉得是极好的音乐了。
那时的天空似乎格外高远,云也走得慢些。我们三五成群,在城西的老茶馆里泡着,一壶劣茶能消磨整个下午。阿强总爱把腿架在条凳上,谈着他那些不着边际的梦想——去新疆摘棉花,或者到东北当伐木工人。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睛亮得吓人,仿佛真看见了天山的雪和兴安岭的林海。
“你们这些没出息的,就知道窝在这小城里发霉!”他常常这样嘲笑我们,而我们就笑他痴人说梦。谁知道呢,第二年开春,他竟真的走了,只留下一张字条:“去寻我的天山雪。”后来听说他在乌鲁木齐当了汽车修理工,娶了个维吾尔族姑娘,此后再没回来过。我想,他大约是真的找到了他的雪吧。
夏日的午后,我们惯常去城外的河里游泳。河水浑浊,夹带着上游造纸厂的怪味,可我们照样扑腾得欢。大李的水性最好,能一个猛子扎下去,半天不见人影,等我们慌了神,他才从老远的水面冒出来,手里举着不知从哪里摸来的破碗烂铁,得意洋洋地向我们炫耀。他总说:“这河底下有好东西。”我们笑他财迷心窍,他却认真得很,日复一日地潜下去摸索。直到有一天发大水,他被卷进了漩涡,再也没能上来。后来清理遗物时,发现他床底下真藏着几枚锈蚀的袁大头,不知是何时何地寻得的。
秋深时,我们喜欢爬到城墙上去。那城墙早已残破,长满了野草和小树。小丽会带一把破旧的口琴,吹些不成调的曲子。她是个安静的女孩,总爱望着远方出神。问她看什么,她便笑笑:“看将来的日子呀。”我们都以为她会早早嫁人,谁知她竟考上了省城的师范学校。临走那天,也是在这城墙上,她对我们说:“我要当老师,教孩子们认字算数,让他们将来有出息。”后来听说她在山区教书。
那时冬日里最热闹的去处是文化站的阅览室。说是阅览室,其实不过两间平房,堆着些过期的报纸杂志。我们却如获至宝,争相传阅。赵达最是奇特,他专挑《人民画报》上的拖拉机照片看,看得眼睛发直。后来他果然去学了农机修理,在拖拉机站干了半辈子。改革开放后,他自己开了修理铺,如今已是城里最大的农机经销商。有次酒酣耳热之际,他拍着我的肩膀说:“老哥,当年他们笑我土,就知道看拖拉机,可你看看,拖拉机养活了我一辈子!”
至于我,那时节正做着文学梦,偷偷地写些不成样子的诗,藏在枕头底下。有一回被母亲发现,以为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差点撕了。后来我复读两年考上了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分到县文化馆工作。每当我翻开那些泛黄的旧作,总觉得现在的文字再精巧,也不及当年那些笨拙的句子来得真诚。
有梦处,自有繁花绽放。